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地府工作日常 by 乌雏   作品简介   勤勤恳恳打工人,认认真真谈恋爱。   民间传闻,白无常勾魂,黑无常索命,二者青面獠牙,虎背熊腰。   但是范无咎表示自己只是吃厉鬼吃多了所以胖了, 完全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吓人。   至于谢必安,他现身说法,用自己的那张脸验证了“传闻不可信”。   包括“黑白无常无情无义,老死不相往来“的传闻,也只是世人根据二人生前传说的杜撰而已。   毕竟世人只喜欢看悲剧,而他们俩是硬生生把悲剧改写成了大团圆的戏码,算是格格不入了。   谢必安(攻)X 范无咎(受)   指路隔壁同背景系列文 《求而不得》,是贪狼君与阎罗大君的故事 第1章 打道回府   在黄泉之上,一艘乌篷船载着一个白衣人顺流而下,从凡尘回到了地府。   来人一身白衣,看上去清瘦潇洒,可偏偏撑了一把奇怪的白纸伞,在这不会下雨的地府,更添了几分奇怪。   不过这里本就是世间最奇怪的地方,一个汇集世间之恶的污糟地儿。   乌篷船停靠在了渡口,乘船人伛偻着身子,收下了白衣人扔给他的几个铜板。   渡口处有人拎了一个灯笼候着,是个一身红衣的老婆婆。   “回来了。”她声音嘶哑,转身带路,“判官现在还在殿里等着,老范也还昏着,不过判官给他喂了汤,过了两三天就能醒了。”   “你调的?”白衣人问道。   “废话。”老人没好气地答道,“除了我,还有谁会弄。”   白衣人笑笑,并未回答。   “不过,你真想让他这么糊涂下去一辈子?”老人突然停下,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白衣人,“谢必安,你真的就这么放心范无咎这么过下去,魂火半灭,昏沉不定?”   被称作谢必安的白衣人收起了手中的白伞,若有所思的看着被浓雾笼罩的阎罗殿,心头突然起了几分熟悉的躁动与不安。   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腥臭味,还若有若无的夹杂着他最为熟悉的味道。   是范无咎魂魄的味道,他又被厉鬼伤到了。   “如果可以,我倒愿意当初被拿了魂火的人是我。”谢必安淡淡说道,“只是命数所致,我也只是局中人罢了。随意改变,反而不妙。”   说罢,他接过孟婆手里的灯笼,快步走向了阎罗殿。   阎罗殿坐落于地府的正中间,平日里用于审问游魂野鬼,是阎罗大君的办公场所。平日里这里大多聚集着各色游魂野鬼,阎罗大君在上开堂,判官在下记录,牛头马面则负责押送鬼魂们去该去的地方。只是今日谢必安踏入大殿,殿内空空落落,只有判官一人。   判官连平日里绝不离手的笔也没拿,面色及其难看。   “怎么了?”谢必安问道,“阎罗大君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吩咐了?”   判官摇摇头:“近日他倒是没给我弄什么幺蛾子。问题是这封天界的消息。”   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大玉棒子,一看就是那个暴发户玉帝最喜欢的样式。   “天界的消息,与我和无咎有什么关系。”谢必安道,“反正我们只是地府的小仙而已,高攀不起。”   判官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因此也并不在意谢必安夹枪带棒的话语,反正不是对着他的:“那个临海神君,要入凡参悟,说是过几日就要下地府,从往生井借道,去人间走一遭。”   听到这个神号,谢必安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终于露出了裂缝。他素日里是个好相处的的,即使在抓鬼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因此地府众人都给他起了笑面狐狸的外号,外面看起来温和有礼,肚子里一包黑水。现在这个阴沉的脸色,即使是常年待在地府的判官和阎罗大君,也很少见到。   谢必安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骨相端正,丹凤眼下还有着一点美人痣,平日里眯眼看人也不让人觉得难受,只是今日他想起旧事,眼中流露出了厌恶与鄙夷,倒是难得让他多了几分凌厉。   “那家伙也配?”他嫌弃地看着那个信筒,仿佛它就是个恶心的饿死鬼。   判官耸耸肩:“反正配不配,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些天界最近的八卦,却在看到谢必安愈发阴沉的脸色后明智地住了嘴:“前几日你不在,老黑去解决了几桩案子,吃了太多,回来全吐了,现在还在后头休息呢。这两天你也别出去了,就陪陪他吧,有什么问题我就让牛头马面去就是了。”   知道他是一片好心,谢必安便也应下了。   这两月日日出差,他也正好想沐修,陪陪无咎。   地府的大家都住在阎罗殿后头的院子里,地方不大,但是胜在清净。   谢必安和范无咎住的院子更是地府居所内最好的。倒也不是阎罗大君给了特殊待遇,是谢必安自己讲究,从人间弄了很多花花草草,辛辛苦苦养在了院子里,还按着人间的摆设弄了一堆家具,隔壁只能睡地板的牛头马面看了就羡慕。   推开院门,谢必安穿过了养着药草的花园,径直走入了房内。房间并不大,只放了一张床、一章榻并一个桌子。此刻范无咎正躺在床上,睡的很沉,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鸦青,拉的有些长。   大概是睡熟了的缘故,被子也被踢倒在了一边,少年身型的黑无常把自己扭在床上,白色的里衣微微上缩,露出了一截精瘦的、留着疤痕的腰。   谢必安眼色深了深,伸手沿着疤痕微微朝上摸去,他的手指微微摩挲那道疤痕,带了几分怜惜,也有着几分肆无忌惮。   反正两个人对于这段关系,总是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范无咎熟睡中被人弄醒总是不爽,而且那厮还在他腰上乱摸,不过整个地府有这个胆子的也就谢必安,因此他只是转了个身,不耐烦的拉了一下衣服下摆。   谢必安见他还未睡醒,也脱了外衣上床陪他。他足足比范无咎高了大半个头,此刻正好能够从背后把范无咎整个人按在怀里。   “怎么又伤到了?”他低头看了看范无咎乱成一团的头发,用手指帮他梳理了一下,“我回来的时候闻着味道有点重。”   “是只女奎。”范无咎闭着眼答道,“快成精了,我大意了一点。”   谢必安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本来这几月他奔波于人间各地,就疲劳不堪,此刻回到了熟悉的人身边,见人无事,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很快就陷入沉睡。   而范无咎则清醒了,他感受着身后人比起寻常鬼魂更加温暖的身体,贪恋那一份热度,也没起来,只是转了个身,回头看他。   似乎是感受到怀里人在动,谢必安闭着眼给他拉了一下被子。   此刻窗外阴风阵阵,应该是阎罗大君在发火,引来了浓雾。不过房内温暖如春,暧昧如旧。 第2章 再遇故人   地府没有白日黑夜的区分,反正都在地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唯一区分时间的方式是看黄泉的流向,从东向西算作是人间的白天,从西向东就算做日间的黑夜。   此刻水流向东,但是流的并不快,应该也算是人间的傍晚了。   谢必安一手拎着伞,一只手拉着范无咎,逆流而上,来到了往生井附近。   前两日他们闲的无聊在地府到处溜达,发现地府的魂魄流动开始有点异常,就禀报了阎罗大君,打着探寻的幌子,实际出来继续摸鱼。   因为是暗访,除了作为武器的纸伞和锁链,两个人也没穿平日里的工装,看上去就和那些在地府闲逛等人,不肯投胎的魂魄差不多。因此他们一路走过了八大地狱,也没人发现。   其实本来范无咎也不想出来,平日他去人间抓鬼到处跑,吃了吐吐了吃已经很累了,但是回到地府后谢必安也回来了,他更没法好好休息。与其被弄死在床上,还不如找个借口出来放松。   谢必安倒也没拦着,大概也知道前几日做的狠了,自己理亏,就默默跟在后头,有鬼想要动手的时候就用伞收了,做足了认错的姿态。   看了看自己还被人攥着的手,范无咎哼了一声,也没抽出来,只是放慢了脚步,方便搭档跟上。   没办法,对着这张美人脸,他总是生不了气。   往生井说起来好听,是连接天河地府,送魂魄再入轮回的圣物。但实际上,它就是一口破井,井槛上青苔横生,边沿略显残破,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它足够大,几乎有一个亭子大小。如果从上向下望去,还能看到里面暗流涌动的井水。孟婆的汤就是用这个水熬的,所有的地府神仙也喝过这个水,忘了尘缘。   饮了往生汤,前程往事俱化灰;跳了往生井,过往遗愿皆做缘。   以前判官也和阎罗大君提议过,稍微修一下这口井,这样以后天界如果有神仙下凡历劫,不至于太过嫌弃,抹黑地府的名声。不过这个建议被阎罗大君驳回了,说天界神仙不配。   谢必安对此非常赞同。   现在人间正值冬日,死的人多,跳井的人也多。在一些鬼差的安排下,半透明的、带着镣铐的魂魄排成一列,听话的自己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往下跳。有些闹事儿的被孟婆直接按在地上灌汤,然后一脚踢了下去。   今日孟婆没用自己那副老婆婆的皮囊,露的本相,红衣女子眉眼潋滟,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情,说的话却让鬼不寒而栗:“老娘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的汤,你敢不喝?”   灌好汤,孟婆起身拍了拍衣裙,转身看到黑白无常站在井边观赏了她的英姿,倒也不觉得尴尬,直接问道:“呦,你们俩怎么来了?来喝汤的?”   范无咎明显还有些不习惯这场面,故而下意识地望向了谢必安。后者倒是风轻云淡,已是见多不怪了。   谢必安拍了拍范无咎的手背,道:“随处走走而已,你继续。”   孟婆看着他俩挽在一起的手,也不说破:“自便,反正我这里还有活儿没做完,若真的有空,就帮我踢几个死活不肯下去的下井,都赖在我这儿不走,烦死了。”   谢必安随意附和了几句,然后开伞,又放了几个路上抓到的逃跑鬼。   “帮大忙了。”孟婆看到这几个逃跑的,眼睛顿时放光,“在哪儿抓到的?”   “黄泉边上。”范无咎答道,“怎么到了这儿会还有逃出来的?”   “他们一听要喝新汤,就都跑了。”孟婆撇嘴,“前几日阎罗大君给我送来了几味新的仙草,说是能够忘情断孽缘,我就放汤里了,结果他们还没喝就跑了。你们帮我抓回来,倒是省了功夫。”   接着她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近几日的琐事,不外乎都是天界什么神仙下来,还嫌她的汤难喝,被她加重药量直接扔下井里。   范无咎听了,心里只同情那个神仙。孟婆汤喝多了转世会变成傻子,看来那个神仙命中有此一劫,也是倒霉,估计到时候回了天界,也要被笑话好一阵。   不过他不肯喝汤,不守地府的规矩,活该。   “听说今日那个临海神君要来,”孟婆突然想起,提醒道,“要不去我的石屋那里避一避?”   谢必安听到后一愣,刚想答应,就突然间感到身后灼热,他下意识地把范无咎护在怀里,然后撑伞挡住了来自于天界的神光。   地府神仙大多修的是鬼道,身无魂火,和天界仙法反冲。谢必安和阎罗大君算是维二的例外,他们身上两簇魂火未息,因此也不怕这些东西。   来人身后仙娥围绕,前面还有仙鹤簇拥,和阴森森的地府格格不入。但他倒是坦然,直接走到孟婆面前行礼,要了一碗汤。   孟婆挑眉,故意给了一碗特别苦的。   没办法,地府的人对于临海神君,不可能有好感。   临海神君原以为自己会受到地府诸人的怠慢,但是牛头马面除了冷淡,也没特别苛待他,倒让他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了,心里有些愧疚。   直到刚刚,他看到了谢必安,和那个被他护着,一同来了地府的黑无常,他见二人虽在地府,但是修为稳固,通体清明,反而又生了几分嫉妒与怨怼。   谢必安明显不齿他以前的作为,见他喝下汤后冷笑一声,不顾身后范无咎的阻拦,一掌直接拍开了他身后护卫的天界将领,拎着临海神君的领子,逼着他再喝了一碗新汤,然后一脚踹他入了往生井,还差点就把他弄入了畜生道。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手上拎着的不是天界神君,看了的人只会觉得他恩怨分明,身手利落。   天界将领见神君受辱,就想拔剑,却被范无咎用锁链缠住了双手,困了个结结实实吊在老槐树上,就连嘴也被破布堵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得了,这里是地府。”孟婆看了一场好戏,见事情要闹大了,才出言阻止,“他如今也已投胎,你们还是去回禀天帝,他的孙子已经入世。”   将领面色不虞,却被谢必安直接打晕,一起扔到井里。   他这么一做,即使是孟婆,也没猜到他想干什么。   谢必安也不解释,拉着范无咎朝着阎罗殿的方向走了。   “哧。”孟婆自言自语,“过了这么多年,气还没消呢。” 第3章 阎罗大君   回到阎罗殿,谢必安的脸色才好了些,他朝着紧紧拽着自己袖子的范无咎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无事。   他既然敢做,就想好了后续要怎么处理。   阎罗殿中尚有幽魂,二人只能等候在侧。谢必安让范无咎先回去,自己要和阎罗大君禀报一些事情。   范无咎担心,但也知道谢必安有自己的打算,并不阻拦。只是他在离开前轻轻拽了一下谢必安,示意他弯腰,然后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谢必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要不要做,他也有自己的计量。   幽魂被逮了下去,轮到了谢必安。   阎王大君一身黑色长袍,上面用红线绣了奇怪的纹路。他靠在黑色的石座上,双眼半阖,声音沙哑,显然是非常疲累:“怎么,你把临海神君弄成傻子去人间转世了?”   谢必安原本也没有想要隐瞒,便一五一十的说了,还不忘添几句话:“比起他当初所做之事,不过十之一二。”   他语气平静,说的话却让侍候在一侧的判官听了心惊肉跳:“没能让他去畜生道体验八苦,也是我下手还不够狠。”   “你就不怕天帝报复,牵连地府?”话虽说的吓人,可阎罗大君面色未变,就好似被踢下去的不是天界尊贵的神君,而是一个普通的游魂野鬼。   “去人间历练哪有不受苦的。”谢必安笑了一下,“上仙自愿帮孟婆试饮新汤,勇气可嘉,实乃天界众神的榜样。”   “你就这么和她同流合污去吧。”阎罗大君听他说的光明正大,有条有理,便也不再追究,“算了,原本功德簿上就记的他有一劫,早点应验了也好。”   谢必安听到这句话,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刚想走,阎罗大君又道:“再过几日,你和无咎去一次人间。有个伥鬼,牛头马面修行不够,你们两个收了,顺便把我放在洛川那里的法器带回来。”   谢必安点点头应下,而后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阎罗大君心里想的却是当初他带着范无救的半个魂火大闹地府的场景。那时的谢必安一身白衣血迹斑斑,凭借半仙之身硬是搅乱了往生井,打碎了三生石,还差点把那个临海仙君拖到了寒狱内冻成冰棍,牛头马面都被他一巴掌糊到了墙上,若非当时的青鸾君因为自己的伤情下地府临时插手阻止,怕是地府都要被他拆完了。   “看来我还是错了。”阎罗大君转头对判官说道,“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判官笔顿了一下,墨汁染黑了生死簿。   反应过来后,判官连忙用法术抹去了污渍。   他没有作答,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地府,而在天界。不管是谢必安还是范无咎的,害了他们的人都在天界。   就像自己和孟婆一样,在地府的,大多都是被天界放逐的神仙。   回了居所,谢必安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叫了范无咎去为日后抓鬼做些准备。   只是范无咎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他坐在小榻上,脸色不太好。   “说吧。”少年声音略带沙哑,“当初除了分了一半魂火,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谢必安沉默,开始思考要怎么编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好让范无咎别再纠结。   然而范无咎和他自生前便相识,熟悉他的各类小动作,见他此刻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地面,就知道他肯定在思考如何隐瞒自己。   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把自己瞒得滴水不漏,范无咎想。   于是他换了个办法,伸手抓了谢必安的腰带,把他拽到了小榻上,自己居高临下压在他身上,盯着对方灰黑色的眼睛,再一次问道:“当初你还有什么是没说的?”   谢必安倒是很享受这种被他掌控的状态,因此也没反抗,只是伸手揽了他的腰,好让范无咎靠得更舒服些:“当初发过誓,和天界有关的不能说。其他的我都告诉你了。”   范无咎知道,这是绝对不会开口的意思了。   他也没丧气,只是觉得有些无力。毕竟当初拖了后腿的是自己,害得谢必安丢了天界仙位的也是自己。纵然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些外物而改变,他也还是会觉得,如果当初谢必安没有认识自己,说不定日子过得更加逍遥快活。   “别想了,”谢必安似乎猜到了范无咎的想法,摸了摸他略有毛躁的黑发,安慰道,“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而且错不在你,你也是受害者。”   他稍微起身,好让范无咎靠的更加舒服些:“即使能去,我也不愿意的。”   天界可不会有无咎,谢必安心里补充道。   他就是这么一个重色轻事业的人。   两个人在榻上胡闹了一会儿,就去收拾东西了。身为鬼差,如果要去凡间抓鬼,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凡人脆弱,一个不当心被卷进来就容易没命,而且鬼魂无形体,想要在人间过日子,相应的符咒也是必需品。   林林总总,东西全都收拾好已经是大晚上了。临走前孟婆还叫马面传话,要他们带一点无根水回来。   范无咎应了,然后把铁链缠在了自己的右臂上,左手则拎了阎罗大君给的特制槐木盒,准备出发。   等他赶到渡口的时候,谢必安已经在船上等着他了。他伸手,引了范无咎上船,两个人十分亲密,而摆渡人也装作不见,竹竿轻点,驶向了黄泉尽头。 第4章 为虎作伥   风水里认为,河流能够联通地府与人界,跨过河流或者从桥梁的下面走过往往就是跨越生死的行为。对此,黑白无常表示他们说的没错,只是大部分凡人即使过了鬼桥,也看不到地府罢了。   摆渡人把船靠在了浅滩上,拱手示意,谢必安颔首,再扔了两个铜板给他。   等乌篷船消失不见,范无咎问道:“怎么他还收钱?”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摆渡人就没要过报酬。   “他的钱不是给自己的,是给他女儿的。”谢必安撑起伞,把阳光挡在了自己和范无咎之外,还拉住了急着朝外跑的范无咎,“他女儿欠了地府债,结果是他来还,结草衔环罢了。”   范无咎想到了之前自己处理的一桩案子,心下了然,便不再多问。   黑白无常的目的地是翠微山,也是当地土地神的居所。翠微山山势陡峭,草木葳蕤,内里有着许多的奇花异草,外围有着一圈山岚之气,凡人大多甚少进山,因此此地很少出命案。   这一回山中居然有了伥鬼,还已经成了大凶,跟着那大虫害了数十人,成了当地大患,故而土地公求了地府,想让他们帮忙解决厉鬼,超度亡魂。   等黑白二人到了山脚下时,土地公业已等候在侧。他拄了个桃木拐,鹤发白眉,生的矮小,却很精神,动作也利落。他带着两人一路攀登,沿着一条小路进了浓雾笼罩的山谷。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自己的担忧和传闻:“老小儿这会也是无被逼奈,那大虫和鬼忒精怪,根本捉不住……我原本指引了山下猎户设下陷阱,却被那伥鬼全部点破,前几日还偷偷下山报复,把我好好的一根拐杖给折了,这根还是我临时借的……翠微山本是个挺好的地方,现在被他们折腾的没人敢来了,我的桃树都被他们弄枯了……”   “伥鬼吃了几个人的魂火了?”范无咎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   “嗯……”土地公掰了掰手指,“大概有十一二个了吧。还有几个现在还昏着,也不知道魂火会灭。”   范无咎皱眉:“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土地公支支吾吾,但看着谢必安“友善”的笑容和范无咎手上的锁链,还是如实回答了:“因为之前的十一二个人,他们都回家后才死的,而且个个死法不同。所以老小儿当时以为,他们没在山里受伤。”   听到这句话,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范无咎是惊讶,而谢必安却眯眼,难得摆出了一副觉得棘手的表情。   不愧是阎罗大君亲自交代的案子,的确难搞。   土地公送他们到了虎穴附近,便不敢再靠近,指了方位就溜了。不过范无咎原也不指望他,自己放了锁链,就沿着巢穴附近的痕迹走了进去。   虎穴位于山谷深处,内里有着浓重的血腥气,还能看到在绿叶之下的斑驳白骨,脚下泥土松软,偶尔却能踩到尖锐的硬物,应该是碎骨。   范无咎走在前头,后头谢必安慢慢跟着,他偶尔会蹲下来扒拉那些骨头,还拿了几块放在了袖子里。   两个人越走越深,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越来越浓。最后到了巢穴内,里面的场景却让人大跌眼镜——不同于在外的血腥,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丝毫不见白骨与血迹。那伥鬼还用柔软的稻草和红布帮大虫铺了地面,看上去倒是个像样的居所。   谢必安摩挲着伞柄,心里的猜想逐渐成型。   范无咎在巢里兜了几圈,都没发现有野兽存在的踪迹,便道:“我们去村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谢必安点点头,刚想说自己发现的线索,就被外围传来的一阵虎啸打断,然后便是野兽缓慢踩踏在碎骨之上的声音。它身形半隐在昏暗的入口,虎背上坐着的,便是她的搭档,一个穿了一袭血衣的鬼新娘。   那只大虫,现在带着它的伥鬼,回来了。   范无咎毫不犹豫,锁链马上脱手,流星锥破空而去,直击伥鬼。伥鬼反应也快,立马抽身后退,范无咎欲追,却被大虫扑上面来,不得不停步后退。   他锁链尚未回手,不便抵挡,但此刻谢必安已经赶到。他将伞横于胸前,挡住了大虫凶猛的一爪,利爪在伞骨之上滑出火花,二者平分秋色。   大虫一击未得,想再寻机会,却不料谢必安根本没有给它留下任何余地。他伸手似爪,直接越过血盆大口,硬生生揪住了大虫的后颈皮,然后全身发力,一把抡到了石壁上,断了它的骨骼。大虫还想反抗,却被谢必安用伞骨抽打在了内腹,只能疼的打滚。   鬼新娘骇然,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似的鬼差却力大无穷,比起那个凶神恶煞的下手更狠。而范无咎也是乘此机会寻了破绽捆了鬼新娘,把她拖到了大虫旁边。   大虫大约灵智初开,知晓大难临头,却还拼命朝着鬼新娘爬去,努力想把她护在身后。那个鬼新娘在发现来人是黑白无常后更是悲戚,大骂老天不公。   这一类的话语范无咎和谢必安在以前听的多了,也无所谓。他们骂管骂,但是也改变不了被送回地府接受审判的结果。   只是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以往的伥鬼大多都是为虎作伥,被吃了后魂魄被抓住,被迫引诱凡人给老虎当晚餐;这一回主导的是鬼新娘,她生吞了数十人的魂火,可修为不见长;那只老虎更是灵智浅薄,也没有吃过人的血债,根本算不得是债主。   所以把鬼送回地府前,他们必定得问出真相,不然根本无法救下其他人。   “那老虎没吃过人。”谢必安看着鬼新娘,伞尖却戳在野兽的心脏上,“那你是怎么成为伥鬼的?”   鬼新娘知道关系败露,却也不恼,只咧嘴大笑:“那又怎样?反正他们都死了!”   “说出来,你还能少吃点刑罚。”范无咎厉声道,“他们的魂火在哪里?”   冷哼一声,鬼新娘道:“我不知道。”   谢必安见惯了硬骨头,因此只是将伞尖往前推了几分,故意搅动了几下,道:“你不知道不要紧,这只老虎总归知道吧。”   大虫痛极,但也努力憋着,只是谢必安下手越来越重,最终还是忍不住哀嚎起来。鬼新娘听了相依为命的野兽哭嚎,脸色也愈发难看。   谢必安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取了老虎性命,然后把它的魂魄收到了伞里,转头对着范无咎道:“回去罢,上了生死簿,就都清楚了。”   范无咎知道他要演戏,配合道:“嗯,搜魂容易魂魄碎裂,这头野兽肯定扛不住。”   他们俩话越说越吓人,还提到了好几种地狱的刑罚。被拖着的鬼新娘越来越动摇,终于在离开洞府前,说出了实情。 第5章 亡魂混战   “我的确是伥鬼。”鬼新娘眼眶里蓄满了血泪,颤抖着说道,“我帮着那头老虎杀了我的寄主,所以我才成了它的伥鬼。”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切,包括那个教我夺去魂火的方法的人。”她十指丹蔻血红,看着骇人,此刻却在轻柔地抚摸着失去了光泽的皮毛,“只求你们放过它。它已有十数年修为,可以开蒙成精,也从未伤人,不应该死在这里。”   范无咎听此,朝着谢必安比了个分头行动的手势,后者会意,便继续逼问,而他自己则先行下山,去了墓地查探。   “我本是新嫁娘,出嫁那日路过山下小镇,又恰逢大雨,就借住了一晚。”鬼新娘闭起眼,似乎不再愿意回忆痛苦的过往,“谁知那竟是我不幸的开端。”   初到镇上之时,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镇中人大多都是男子,见有新娘经过,虽然言语上打趣,但也不算太过分,还热情地指了路。   出嫁的队伍按照他们指的方向继续出发,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只修为颇深的虎妖,虎妖杀了所有的侍卫,却因看中新娘的美貌而独独掠了它去。他于月圆之夜耽肉饮血,让新娘受尽折磨而冤魂不散,成为了自己的伥鬼。自那以后,每每虎妖需要吃人修炼,便会逼新娘下山色诱男子,为他带来新鲜血肉。   “我本以为是我命不好,成了伥鬼。可我不愿害人,因此见到镇中人因我上钩,总会想方设法提醒他们。”鬼新娘止住了血泪,脸上血迹可怖,“谁知有一日我赶走一人,却在他回家后听到了被劫当日的真相。   “镇中人知道虎妖。他们和妖怪做了交易,让我成了伥鬼,狼狈为奸;我的那些侍女被抓到镇里,成了他们的妻房与奴隶;我的嫁妆,则进了他们的库房。   “我原本以为,天灾难避,却不料是人祸。我当初被虎妖放血而亡,不知山下的人是否听到过我的哀嚎,可他们却还心安理得地用着以我血肉换来的一切。”鬼新娘越说越气愤,浑身鬼气暴动,亟欲挣脱锁链,“我自然是要报复的,他们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谢必安听后叹气:“为伥鬼害人,折的是你自己的阴德,不值当。”   可复仇这件事,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他伸手,五指拂过鬼新娘的双眼,闭了她的灵台,然后把她收到了伞中,防止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再度化为厉鬼。   剩下的一切,他都通过安魂之术知晓了。   在成为伥鬼后,鬼新娘成功报复了部分人,但是她也不愿一直困于虎妖。恰好镇里来了个道人,道人知道她的诉求后便给了这个法子和法器,说是能够杀了虎妖,让她去投胎。   鬼新娘急于摆脱,也没有多想。她动手那日,虎妖刚刚吃完人肉,放松了警惕。虎妖的魂火在法器的作用下被收走,但因着鬼新娘是第一次使用,尚不熟练,有一半的魂火落入了当时还是野兽的白额虎口中。因此它也成了鬼新娘新的寄主,开了灵智。只是它尚且算是野兽,因此也不吃人,只吃肉,所以巢穴周围只有动物的骨头。   “它不能说话,却比人来的更好。”鬼新娘冷静下来后在伞中说道,“它陪着我过了数十月,阻止过我造杀孽。我原本也有想过放弃复仇,可镇子里的人却不肯放过我和它。   “他们叫来了其他道士,重伤了白额虎,还想从我这里夺走法器。”   再后来,鬼新娘便放弃了修炼,继续用着这个法器继续报复镇子。那些死的人因为这个法器失了魂火,不久便因在生死簿上除了名而死于意外。魂火不在鬼新娘的身上,都入了那个法器。   可现在,那个法器却不见了。鬼新娘也不知道它到底去了哪里。   谢必安皱眉沉思,那个道人必然是可疑的,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回魂火,不然魂火失踪的消息传出,地府也会受到影响。   他还没来得及想到一个追踪的办法,就突然听到雷声隆隆,火光四射。来的是天雷劫,乌云翻滚中流露出了摄人心魄的紫光,可方向却是范无咎去的墓地。   谢必安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直接赶了过去。   范无咎此刻很狼狈。   他因为吞噬了太多厉鬼而身形臃肿变形,不便闪躲,偏偏天雷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次次盯着他而来。他纵然凭借吞噬之力硬抗了几道,却也感到了力不从心,魂魄的力量从魂火的缺口中流走,被那个奇怪的法器吞噬,让他双眼发黑。   妈的,要是知道是哪个死鬼在这里布置了陷阱,他必定要让那人吃足地狱三十二道刑罚,灌饱了孟婆汤再给他一脚踹下轮回井,让他下辈子还是不得好死!   约莫半刻钟前,范无咎就顺利到达了墓园。   他与谢必安虽然同为鬼差,但是走的路子完全不同。谢必安修习术法,善于布阵,惯于用那柄鱼骨伞制敌。而他天生缺魂火,却也因此得了吞噬厉鬼的能力,平日里习惯用谢必安给他打造的铁链抓鬼,如果是个不好对付的,吞了后回到地府再吐出来就行。   但是这一回,墓园里的鬼魂数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密密麻麻的鬼聚积在小小的山坡之上,在看到有带有魂火的生人到来之时,他们像是看到了猎物,突然暴起。   范无咎善于近身格斗,加上他其实也是厉鬼,自然不落下风。可是等他扫荡了墓园,把大部分的鬼魂都控制住后,他看到了那个被放在坟地中央的奇怪法器。   法器形似铜灯,里面是橙黄色的魂火。魂火跳动,引诱着那些魂火不全的残魂厉鬼,也诱惑着范无咎靠近。   他下意识地上前,去突然感到左肩一痛,发现是谢必安借给他的魂火在灼烧自己的魂魄。幽蓝色的魂火沿着他的肩膀手臂一路倾泻而下,引燃了法器,也把原来的魂火染上了蓝色。   范无咎连忙松开,却发现已经晚了。他的噬鬼之力开始吞噬那些魂火与法器,天道也因察觉到不对紧接而至,对他的逆天之举降下惩罚。   他原本就因为法器而无法动用大部分的力量,加上谢必安的魂火突然不稳,他失去了大半反抗的力量,只能拼命闪躲。   天雷突然停滞了,可范无咎敏锐地感觉到,这不是天罚结束,而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他不管不顾地朝山中奔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已经失约过一次,是谢必安付出惨痛代价才把自己拉了回来。   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电光带着千钧之力疾驰而来,火花引燃了范无咎周遭一片的树林,让他避无可避。   范无咎咬牙,干脆转身吐出了所有的厉鬼,铁链缠绕其上,造出了一堵鬼墙。   可是在天道的力量下,鬼墙寸寸堙灭,连带着谢必安给他打造的锁链,也一同灰飞烟灭。   真是山穷水尽了,他想,可惜了那条链子。   就在范无咎觉得绝望之际,谢必安赶到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是地府的浓厚迷雾,迷雾中站着一个青衣人。青衣人伸手,轻而易举地就把雷云驱散,然后从范无咎的体内剥离出了那个法器。   明明法器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但是青衣人却完全不受影响。他收手,法器和槐木盒一同飞到了他手中。   另一边,谢必安撑起鱼骨伞,收下了散落的鬼魂,接住了因为反噬和冲击而陷入昏迷的范无咎。   他先将范无咎安置好,然后恭敬地朝着青衣人行礼拜谢:“多谢贪狼君出手相助,来日谢必安必定报答。”   青衣人置若罔闻,只是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那盏已经有所破损的法器。   良久,他才问道:“阎罗,他情况不太好吗?”   谢必安愣住了,但也没直接回答:“阎罗大君日理万机,还要支撑地府轮回,偶有不适也是正常。”   “不适?”贪狼君自嘲一笑,把法器扔给了谢必安,“罢了,你帮我带句话,说贪狼君不日拜访地府,还望阎罗大君多保重。”而后便消失在了山雾之中。   谢必安一头雾水,却也应下。   他看了看还在昏迷的范无救,心里既无奈又庆幸。   “还好,”他伸手抚过范无咎的带血的唇角,“这次至少赶上了。” 第6章 前世过往   范无咎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床帏。深青色的帷帐隐去了大部分的光线,让他无端想到了自己死去的那日,似乎周围也是这般昏暗难熬,让人恐怖。   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拽开帷帐,但是左肩剧痛,他根本无法抬起手,只能没于黑暗之中。   范无咎的胸口突然疼了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当日溺水而亡的那一刻,胸口沉顿,那种被缠绕着向下脱去的压抑感再一次侵占了他的五感。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起了他的名字,但是自己却无法开口。   不……不要走……范无咎努力喘气,却在口鼻之中感受到了那股水中腥气,它仿佛阴冷黏腻的毒蛇,一点点侵入了他的肺腑。   他感到自己不断的下坠。   在他彻底被黑暗吞没前,有人伸手拉住了他。   额头被温暖的布巾覆盖,虽然视线也被一并遮住,但是范无咎感受到了来人身上魂火滚烫的热度。   那股热意沿着他受伤的左臂,一路流到了他失去魂火的肩窝,一点点填补了因为死亡带来的空虚感和不安定感。   范无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艾叶和薄荷。   地府只有谢必安会用这两样东西,前者用来洗澡,后者用来泡茶。   他像溺水之人最终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彻底放松下来,冷汗浸湿了后背。谢必安知道他是梦魇了,因此将他扶起,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谢必安语气轻缓,言语间仿佛有种毋庸置疑的力量,让范无咎逐渐缓过神来。   他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扎进了谢必安的怀抱之中,紧紧抓着他的的衣襟,闷头汲取着熟悉的气息。   范无咎难得有这种示弱的时候,平日里即使伤的厉害,他也都是一声不吭,自己去找孟婆要了汤药,回头说一声便算是走了过场。有时候床上谢必安发现了他身上新疤,也大多是一语带过。只是这一次因为法器而魂火不稳,又无端联想起了死前惨状,即使强硬如范无咎也会露出缺口。   谢必安心里知道他定要发泄,故而也由着他在怀里翻来倒去折腾。两个人就这么靠在床头,倒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床第之欢了。   “老谢,我那个时候,死得很难看吗?”靠了一会儿,范无咎突然问起了这个他从不愿提起的过去,“我抓过水鬼,人都泡肿了,他家里人都没认出来。”   而你我当时并未挑明心属对方,所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又想办法从水底的一堆陈尸烂骨中找到我,再把我带到地府。   谢必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开口了,他想了想,干脆就顺着范无咎的话头接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知道那是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隔着布料,抚过范无咎清瘦的后背,感受着手下凸起的蝴蝶骨,心想下次还得找点办法,把人喂的胖一些:“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我梦到了我是怎么死的。”范无咎换了个姿势,抬头看向谢必安,他烟灰色的眼瞳带着一点点无措,刺痛了谢必安,“我梦见水鬼拖着我,天界神将打断了我的左手,一脚踹在我的胸口,逼着我和临海神君换命。”   而那个时候,你回去取伞了,你不在。   只是后来我很快就再见到了你,你那时已经化身厉鬼,帮我收敛尸骨,带我离开了水鬼的诅咒,还分了我一半魂火,让我不至于烟消云散。   谢必安手上动作一顿,但是很快又把自己的戾气压了下去。他沉吟了片刻,决定不再隐瞒:“想起来了?”   范无咎点点头,语气里又带了几分委屈和迷茫:“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是我…… ”   “我虽然借了你的魂火,还算能够留在地府,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早该死了,因为天道也不容我。”他补充道,“这一次明明我无错,是有人故意利用了阎罗大君的法宝害人,但是天上就是想要了我的命,差点又要连累到你。”   谢必安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知道,不论是被逼和临海神君换命的范无咎,还是因为想保下爱人而接受天罚,心甘堕了鬼道的自己,都不应该是被惩罚的一方。   “我心甘情愿,怎么算是连累。”他摸了摸范无咎翘起来的发尾,从床头摸了一把梳子给他慢慢理顺,“至于魂火,黑白无常本就是一体,共用魂火才是正常的吧。”   他从床头抽出红色法绳,给范无咎绑好碎发:“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判官代替我们去处理后续的事宜了。快要到冬至了,地府也是时候休停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去楚地,那时有你我当初没能去成的夜市,说不一定还能见到钟馗。”   听到这个名字,范无咎总算是精神了一点:“钟馗?他先前不是被青鸾君叫道天界去了吗?现在也到楚地了?”   “应该是阎罗大君想要追查幕后黑手,就把他召回来了。”谢必安把范无咎重新塞回了被子里,“左右有他在,问题也不会太大。我们等着结果就是。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就在房里,哪儿也不去。”   他伸手想要拉起帷帐,却被范无咎阻止了。   “就这样吧,”他轻声说道,“地府里本就昏暗,拉起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看着谢必安,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能让他觉得心安。 第7章 日常加班   在地府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后,谢必安和范无咎又回到了以往那种忙碌的状态。毕竟地府就那么几个人,干的活儿却只多不少,能留给他们休息的日子也并不多。   范无咎还是和以往一样,去了八大地狱查看各处的机关,检验鬼差的工作;而谢必安则中了头奖,被阎罗大君安排去糊弄贪狼君。   在接到这个指令的时候谢必安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一是因为他知道贪狼君是天界神将,而且和阎罗大君关系匪浅,这一次他明明是来找阎罗大君,可顶头上司却把这份责任丢给了自己,那可想而知,这定然是个棘手的差事;再来则是范无咎伤还未好,自己却只能让他一个人到处跑,可算是无奈至极。   但是活儿还是得干的,因此他还是按照阎罗大君的要求,把贪狼君带到了离阎罗殿最远的一处居所,并让牛头马面给他送来了一应用品。这还是当初其他神君下届,因着他们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谢必安亲自去人间了一次,买了很多东西回来,现在他和范无咎院子里用着的大部分东西,也是那一次顺便带回来的。   不过贪狼君明显不是一个多事儿的神君,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阎罗大君身上,而非地府给他的待遇。因此当谢必安安排好一切准备提早溜了去范无咎的时候,他也只是点点头,然后问了谢必安阎罗大君为何不肯见他。   对这个问题,谢必安自然是照着地府对外的统一标准回答的:“阎罗大君维持六界轮回,市场需要闭关修养,这一次正好是冬日里,也是阎罗大君每六年修养的日子。您正好碰上了,偏又有急事,自然也只能委屈一下,在地府这里等一会儿了。”   贪狼君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谢必安吃了一惊:“你去吧,地府诸事繁杂,我也不便过多打扰。我亲自去找他便是。”   话音未落,贪狼君便用了缩地术,消失在了谢必安的眼前。   行吧,谢必安想,这样也不算是他的问题了。毕竟是天界神君,真要找一个人,自己一个小小鬼差肯定是拦不住的。还是直接去找无咎吧,也不知他身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在谢必安朝着地府监狱跑去的时候,范无咎正在巡逻。他近日抓了三个想要逃跑的鬼,顺便揍了一顿收受贿赂还不安分的临时鬼差,按照孟婆的要求给他们灌了汤,扔进了轮回井里。   今日孟婆用了一幅小青年的外表,看起来也是精神的很。他叫了范无咎进屋子里休息,然后给他看了一下伤势。   “恢复的不错嘛。”看到伤口已经开始结疤,孟婆也有些意外,“你的魂体真强啊,硬接了天雷也没什么大问题。老谢的魂火还在修补剩下的一些裂口,估计没几日就能出外勤了。”   范无咎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只剩下了一些碎片的锁魂链,闻到:“老孟,你有办法把它修好吗?”   “我是个熬汤的,勉强当半个医生就算了,怎么你还找我修法器了。”孟婆皱眉道,他拿了剩下的铁疙瘩,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这东西是当初老谢借了我的炉子自己捣鼓出来的,你得问他。我是不清楚的。”   听了这话,范无咎倒也不灰心,天雷之下锁魂链还能剩下一星半点,已经是难得了。他只是朝着孟婆和气的点点头,道:“那我就先走了,这两日冬至,估计人间还得有一大批鬼魂和供奉要进来,你有的忙了。”   “嗐,都习惯了。”孟婆摆摆手,看着远处翩跹而至的人影,示意他快点回去,“你家老谢来接你了了,走吧走吧。”   谢必安走到了往生井边,看到远处范无咎朝他小跑而来,心情颇好地勾起了嘴角。   范无咎跑得有点急,谢必安便用了小法术让他慢些。他伤在肺腑,还是不能过多劳动。只是范无咎是个坐不住的,加上谢必安平日里要办差,人也不一直呆在院子里,他一个人无聊,还不如出来帮着阎罗大君和谢必安处理一些地狱内的工作,也权当做打发时间了。   “你怎么来了?”范无咎院子里问道,“不是说你去接待贪狼君了吗,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谢必安牵了他的手,白色的宽袖落下,别的鬼也看不出来:“他自己去找阎罗大君了,其他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来了。”   两个人慢慢的沿着黄泉往下走,不一会儿便到了渡口。渡口处的花都开了,预示着很快又有神仙要从人间归位了。   “我去找孟婆了。”憋了很久,范无咎还是决定直接询问,“孟婆说那链子是你做的?”   谢必安听了,便知道无咎要问什么,他原来也没想瞒着:“嗯。你还在沉睡的时候,有次我去了人间接鬼,正好得了这块石头,看着不错,就用我自己的魂火给你淬了这条链子。那个时候借了孟婆的炉子,做完了就顺手放在他那里了。我还没和你说,后来你倒自己讨来了,我也省了跑来跑去的。”   “你得说,得告诉我。”范无咎低头看着谢必安牵着自己的手,与他用惯了锁链而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相比,谢必安的手可以算是莹白如雨了,“这不是小事。”   笑着点点头,谢必安道:“知道了,以后都会告诉你的。那条链子等我得了好的材料,再问孟婆借一下锅,重新给你做一条。”   “好。”范无咎应下。   两个人在渡口边略略坐了一会儿,刚想回去,就看到马面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满头大汗地喊道:“老谢!老范!有急差!”   范无咎下意识地就想收回手,不过谢必安没让,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地府,没必要跟防人似的:“怎么了?什么急差?”   马面搓了搓蹄子,道:“是青鸾君带下来的差事。那临海神君在人间意外早夭,生死簿上没写,天界要我们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鸾君和阎罗大君关系好,特地给我们提早支了个信儿。”   谢必安一听和临海神君有关,心头火根本压不住,连带着范无咎的魂火也在往外冒:“临海神君自己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现在被报复了,怎么又算到地府头上了。这差事我们可不能做,到时候没得被天界赖上。”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阎罗大君沉睡,判官一个人,怎么斗得过天界那群老精怪们。”马面也是气的厉害,脏话不断的往外面骂,“这群天界老不死的,还嫌弃地府不详,没了地府,谁管六道轮回。他们还想借此插手地府事宜,真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   谢必安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最后还是妥协道:“我先去人间看一下,你们尽可能守住了地府,实在不行就去找贪狼君,就说这算阎罗大君欠他的人情。判官要实在受不住,那就叫了孟婆来,他撒泼厉害。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天界派人下来掌权。”   马面听他安排的紧紧有条,连忙应下,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去传信了。而范无咎则看着他,问道:“我呢?”   谢必安愣了一下,刚想说“你就留在地府”,可看到了范无咎有些期待还有些生气的眼神,那句话愣是没说出口。   二人对峙半晌,最终还是谢必安服了软:“你和我一起去吧,但这次绝对不能分开行动了。”   范无咎的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自然应下。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又赶往了人界。   他们本以为这次又会和上次一样,充满了意外和诡计,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结果往往出乎意料,而且还不错。 第8章 雪满长亭   民间传闻,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话说的没错,但不适用于地府。对于黑白无常而言,那个讨人厌的神君下凡不过了一月,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找起来反而不方便。   这一次的差事来得急,因此谢必安和范无咎也没像以往那样先找了判官定了神君投胎的地方,只是问牛头借了他养的追踪蛊,一路北上,顺着洛川来到了人族的都城。   他们是鬼,白天不太方便出来,便只能夜间行事。可真到了晚上,二人也发现要追回临海神君的魂魄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因为他投胎到了皇族。   皇宫虽说风水不错,可到底有着许多冤死鬼与怨气,追踪蛊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却无法告诉他们究竟哪个鬼魂是临海神君的投胎。因此他们只能一个个找过去,从怨气最多的冷宫开始,一路找到了御花园,最终在一个被废弃的井里找到了已经被泡肿了的临海神君。   范无咎对于水鬼一直都有一些抗拒,所以这次是谢必安动手。他抛下锁魂绳,套出了临海神君的脖子,不管他还在井里因为勒脖子而大喊大叫,就硬生生地把他拖了上来。   被拖出井的神君屁股后头还跟了一群其他的厉鬼,他们都觊觎仙气,想来分一杯羹。结果倒是正好被一网打尽,全进了范无咎的肚子。里面还有几个地府通缉了很久的厉鬼,倒是正好让两人捡了漏。   这一世的临海神君此刻拖着肿胀的魂体,面色青白,看上去也就两三岁小孩儿的样子。他的神识应该还没有归位,因为那多喝了一晚的孟婆汤而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发现是一黑一白的鬼差也不想着逃跑,就这么顶着一头的枯枝落叶和脖子上的绳套,自己找了一个小角落坐了下来。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样也好,还省心。   看来当初多给他灌汤是明智的决定。   找到魂魄,自然还得处理肉身。谢必安这里还有着一大群鬼魂等他登基入伞,因此到了夜里,范无咎主动入魂。他没权限进皇帝的梦里,就只能去了这一世临海神君母亲的梦里。他身形臃肿,一身黑衣,配上一身横肉,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倒是让那个妃子瞬间吓醒,忙不迭地叫了仆从直奔御花园的荒井,把临海神君泡烂了的身体捞了出来。   那妃子此刻疯疯癫癫的,衣衫不整的哭倒在御花园里,一边嘴里骂着梦里厉鬼害了自己的孩子,一边又在说自己对不起皇帝和孩子,倒是让在一边等着收摊的谢必安看了一场好戏。   “不过是入个梦提醒,怎么我听那人骂得到好像是你吃了临海神君一样。”在临海神君这一世的葬礼上,谢必安摸着下巴问道。   范无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如刀,加上此刻他还没有吐鬼,自然看上去虎背熊腰,凶神恶煞。   谢必安明白自己多话了,遂不再多言。只是在带着临海神君魂魄回地府前,对着范无咎安慰道:“没事,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范无咎的眼神更冷了。   会地府的路和来时不同,黄泉与洛川的交界点无时不刻不在变化。过了这人间的一月,回去的路已经自己挪动到了都城外,倒也省了他们赶路的功夫。   此时人间冬日已到末尾,郊外隐约可见嫩绿色的新芽。黑白无常带着一串鬼走到了郊外的长亭,躲着日光,顺便也稍作休整。   谢必安在一边清点鬼魂数目,一个个按品种分类放好。他干活间隙偶尔会看看范无咎,发现他在亭子底下发呆。   明明吃多了变得人高马大的,谢必安此刻却分明感受到了范无咎如同飘渺的浮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了?”他快步走去,拍了拍范无咎的肩膀。   范无咎转过身来,眼睛在看到谢必安的那一刻才流露出依赖的神色,人也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看起来踏实了几分:“这里……挺熟悉的。”   熟悉吗?谢必安想,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里与其他用于计算路程的长亭一样,只是它位于山脚下,到了冬日里,从亭子向山上望去,恰好能够看见冬末春初第一捧开放的迎春花。   对了……是迎春花。   这里是他与范无咎第一次见面相识之地,也是他与范无咎共入地府之处。 第9章 推波助澜   回到地府后谢必安与范无咎看到的就是孟婆舌战群儒的场景。大概是为了吵架动手方便,他用的还是走之前穿的那副少年皮囊,左手一根九节鞭,右手一碗汤,面前躺着的还是个已经被灌汤灌傻了的天界小将,此刻正抽抽着口吐白沫。   其他的神仙围堵在阎罗殿门口,纷纷叫嚷着要给个说法。孟婆不耐烦了就往人堆里抽了几鞭,冷笑道:“当初为了下凡躲劫,装起孙子来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回倒都来落井下石了。想见阎罗大君,可以,喝了汤成了我地府的神仙,我就放你们进去。”   还有神君想要硬闯,被判官一笔直接划到了地狱,进了油锅。   很久没看到判官这么凶残了,范无咎见他面无表情一笔一个,心有戚戚。只是这技能每日使用次数有限,今日这么大规模的使用了,估计接下来一个月,判官都得闭关休息了。   谢必安见惯了大场面,直接带着范无咎朝着人群之中走去。他手里还拽着傻愣愣的临海神君的魂魄,拉的踉跄着还摔了,结果就是被拖到了神仙们面前。天界诸神也知道这位当初的凶名,见谢必安面色冷厉,不知不觉间也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很久没看到过有这么多神君下地府了。”谢必安语气恭敬,说的话却让神仙们不寒而栗,“看样子诸位也忘了,在下手中的玉骨伞是怎么来的了吧。”   眼见杀神拎着伞来了,一部分胆小的神仙就默默退开,乘机寻了机会溜回了天界。有几个不怕死的,见来人是个鬼差,修为虽不差,也没到打得过自己的地步,便大声道:“你又算什么?我等来地府不过想讨一个公道,怎的,地府阎罗连个面都见不得了吗?”   谢必安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拂袖,原本放在袖中的吊死鬼就被这么扔了出来,拖着惨白的脸色和鲜红色的长舌,直勾勾地朝着那个神君冲了过去。   神君一脸嫌弃,自然是后退,一掌拍去想逼退吊死鬼。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必安借着吊死鬼遮住了视线的那几秒直接近身,一把拽住了神君的衣领,转身一抡,恶狠狠的把他的脸拍在了地府硬邦邦的地板上。   神君被他这么一拍顿时七荤八素,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倒是还记得地府神仙魂火已灭,怕仙术,还颤颤巍巍地想要捏法诀。   谢必安也没拦他,任由脚下升起金黄色的火焰,只是他的魂火自动倾斜而出,幽蓝色的火焰不仅吞噬了那道火诀,还朝着其他的神君蔓延而去,颇有想顺便炖了他们的感觉。   至于脚下哪位,此刻已经被魂火烧昏了头,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的神识被烧的干干净净,此刻如同初升的魂魄,谢必安从他的神魂里抽了一根东西出来,然后随手把魂魄扔给了孟婆:“扔到往生井里去吧。”   孟婆伸手接住:“什么道?”   “你问判官。”谢必安没有回头,他把那根玉色的骨头用魂火烧成青烟。那缕青烟钻进了伞里,在上面加了一道水墨的痕迹。   眼看着神君在自己面前被堙灭修为冲入轮回,有些神君才想起来,虽然现在阎罗大君称病不见人,但是面前的谢必安可是当初直接从地府杀上天界的杀神,他身负能够弑神的魂火,即使为了那个小仙变成了鬼修,也不是他们轻易能够打败的人。   完犊子,剩下的那些神仙想,这回全都得交代在这儿。   谢必安慢慢拎着伞走向人群,他本想直接动手把人全都送到轮回井,可范无救突然出手,打断了他的动作。   黑色鬼差从口中吐出数以百计的鬼魂,鬼魂本能地冲向有生气的地方,将神仙们冲的七歪八扭。但这也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这些在皇宫呆了几十年的鬼根本也没有什么害人的能力,更别提神了。   借着这个意外,很多神仙落荒而逃,顿时,地府里除了还在到处寻找出口的鬼魂,只剩下了判官与孟婆几人。   范无咎吐出鬼魂后不断的咳嗽干呕,他很久没有这么剧烈的一次性释放过这么多鬼了,总归有些不适应。但他深知,绝对不能再让谢必安动手了。   不然他只怕要失控。   谢必安见他难受,也不管那些跑了的家伙,只是快步走到他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放心,我控制得住我自己。”   范无咎还在咳嗽,没有回答,可他撇向谢必安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不相信。   无奈,谢必安只能让孟婆先扶了他去院子里休息一下,自己留下来处理这一滩烂摊子。   孟婆颇为不满,因为他不太想照顾两个明知自己身体不行还故意折腾的伤病员。不过有着谢必安的镇压,他也反抗不了,只能乖乖扶了还在咳嗽的范无咎和在一边调理内伤的判官下去。   “牛头,这两日地府暂且不要再对天界的神仙开放了。”谢必安皱眉嘱咐道,“即使是青鸾君,也不能放他进来。”   “为啥?”牛头不解,“以前不都是青鸾君帮着阎罗大君缓解伤势的嘛?”   “你真信天界神仙有好心的?”谢必安没好气地答道,“以往阎罗大君闭关,有哪次天界直接派人下来。”   “你是说,青鸾君故意给消息了!”牛头如梦初醒,“亏我们地府还这么信任他,他倒好,直接把我们都给买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谢必安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先把事情压下去会比较好,“这两日我们就留在地府,人间的鬼魂也不要管了,有缘分的自然会从洛川进来,其他的我们现在也没空管,左右都是天界那帮家伙惹出来的事儿……先控制住地府,等阎罗大君醒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至于那个内鬼,总有按耐不住的一日。”   他一条条布置下去,牛头与马面仔细听了,然后照做。等全部安排完,都已经过了大半夜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谢必安用诀压了自己有些躁动的魂火,生怕回去伤了还在休息的范无咎。可回到院子里,他发现屋内还亮着灯,范无咎因为吐鬼而重新变回清瘦的身影映在窗上,被拉得有些长。   不知为何,谢必安顿时觉得心里安稳了很多,魂火也跟着安定了下来。他拉开门,发现范无咎正缩在小榻上看书,还是上次他们带回来的话本子。   “都弄好了?”放下书,他问道。   “嗯。”谢必安答道。   他慢悠悠地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自顾自地躺在了小榻上。范无咎则换了个姿势,好让谢必安枕得更安稳些。   “累了?”范无咎伸手罩住了谢必安的双眼,手心里偶尔有微微的触痒。   谢必安嗯了一声,拉了他的手放在胸口:“让我休息一会儿。”   范无咎没有回答,由着谢必安摆弄自己的手。他低头,没有绑起的黑发散落,撒在谢必安的脸上,弄得他有些痒。   “去床上休息吧。”范无咎突然道,“累了一个多月了。”   谢必安有些意外,但他应了,两个人在床上如同以往一样相拥而眠。   范无咎睡得很快,而谢必安则有些睡不着。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天界还可能有的动作,盘算着还在地府的贪狼君和阎罗大君之间的关系,还盘算着之后自己还得干的活儿。   范无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失眠,迷迷糊糊伸手拽了他一把,然后把自己埋的更舒服些。   爱人在怀,谢必安顿感压力消散。   算了,他想,今天就不要去想这些东西了,还是先陪无咎好好休息吧。 第10章 秋后算账   原本谢必安已经做好了和天界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这场战斗还没有吹响号角,就被人决定了胜负的走向。   阎罗大君回来了,而且他之前因为为了维持六道轮回而造成的损耗恢复了很多。他回来后看着地府一片狼藉,也没有责怪众人,只是自己找了贪狼君,两个人上了一次天界,不知道和上面达成了怎么样的交易,那些被谢必安和孟婆扔下凡的神仙居然也都认栽了。   这一回,地府大获全胜。   说实话,在看到阎罗大君完好无损的回来的时候,谢必安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这意味着地府的局势绝对能够稳定下来,至少最近他不用再花时间帮着判官处理地府内务,能够好好放一个假了。   只是他想得简单,事实是,阎罗大君一回来就把他们俩留了下来,说之后给补上沐修。因为上次范无咎和谢必安打得声势浩大,现在一个地府里除了都是刑罚的地狱,到处都有着没有记录的鬼魂乱窜。谁放出来的谁得负责,因此谢必安和范无咎只能认栽,在地府各处搜寻跑了鬼魂,再一个个拖到往生井边。判官在一边照着阎罗的审判念,孟婆按着分量灌汤,最后再由牛头和马面扔到该去的六道轮回里。   这件事儿说大不大,但是很麻烦,两个人忙碌了大半个月才做完。谢必安原本以为终于能带着范无咎去一次人间,祭拜一下遗骨,顺便找一下范无咎当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了的魂火。可谢必安未料到阎罗大君还不让他们走,说是有临海神君相关的事情得解决。   这事儿原本应该和身为无常的二人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只负责把横死的神君带回来,真正的审判自有天道做主。根据以往的经验,历劫完毕的神仙需要在功德簿上登记自己在人间的因果关系,划掉原本的劫数,才算是圆满。判官笔自有定数,不用地府人操心。   只是到这一回出了岔子。   不知为何,即使判官强行运笔书写,写在功德簿上的字迹也会很快消失。这是功德未满,历劫失败的迹象。这意味着,天道并不认可临海神君这一世的经历。   历劫失败不说,现在临海神君还是鬼的状态,自然无法回到天界。而让他长时间的留在地府,先不说天帝那老头子一天七八次的扰民传音,单单地府就不可能安生。尤其是谢必安,阎罗大君丝毫不怀疑,他绝对会找机会把临海神君再一次灌傻了扔到井里。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趁早解决为妙。   所以,当谢必安带着范无咎来到阎罗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孩童身量的临海神君做在大殿边缘,脖子上还挂着当初自己拉他时用的那截破草绳。   范无咎尚且有些迷茫,不知为何;谢必安心里却有了几分较量,但面上不限,依旧按照老习惯,行礼后站到了判官边上。   殿中还有鬼魂等待,因此阎罗大君也未停下审判。只是偶尔他会装作不经意瞟向站在左侧的黑白无常,到反而让判官和范无咎心里有些发毛。   时间一长,范无咎心里有些不定,便乘着鬼魂哭诉的时候偷偷问判官:“怎么今日阎罗大君还叫我和老谢来了?平日里这事儿和我们无关。”   判官微微朝左后仰了仰身子,小声道:“估计是和临海神君有关。你没看到他还是个淹死鬼的样子?变不回去了!”   他话虽说着,手中判官笔却未停:“天界那群神仙不都得登记嘛,他登记不上,回不去。阎罗大君自然得查清楚,所以大概叫你们来问问情况。”   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但是也掩盖不住阎罗大君行为的古怪。   范无咎突然想到,这一切会不会和当初他们与临海神君的孽缘有关,心里不由得有点打鼓。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借着宽袍大袖的掩盖,轻轻地拉住了他。   谢必安稍微用了点力道,把范无救胡乱飘出去的三魂五魄给拉了回来。   “别瞎想。”他微微俯身,在搭档的耳边说道,“横竖也是那家伙欠我们的,不不必担心。”   与地府的鬼魂不同,谢必安的魂魄是有温度的,说话间范无咎还能感受到耳边温热的气息。而此刻,那股暖意似乎也沿着二人相握的手,安抚了又些紧张的范无咎。   嗯了一声,范无咎不再把目光放在临海神君身上。   没必要。   审判很快就结束了,牛头马面押着拍成一列鬼魂去了地狱和往生井。顿时,整个阎罗殿显得空空荡荡的,反而让临海神君有些胆怯,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自己的指控。   但是阎罗大君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点了他的名,示意判官拿出功德簿,开始了审判:“临海神君,今日本座应你的要求,当着你的面落款。你自己看看,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临海神君不言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自动打开了的功德簿。深蓝色封皮的册子哗啦啦翻页,而后突然停在了空白的一页上。   谢必安长得高,看到了那一页上,分明写着的是范无咎的名字。   而范无咎已死,入了地府,成了地府神仙,自然是功德簿不能写,也不敢写的存在了。   判官望了一眼阎罗大君,后者手中画了一个奇怪的符文,道:“放了判官笔,让它自己写。”   离了判官之手,判官笔却依旧稳定立于纸上,它似乎感受到了临海神君的意图,摇了摇笔杆子,但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临海神君看的脸色发青,又道:“我不信!让判官拿着笔在写一次!”   判官无奈,只能再次下笔,但这一回比上次结果更差,连墨迹都留不下。努力了好几次未果,判官笔也干脆罢工了,跳进了笔筒里,判官拔了几次都没能拔出来。   临海神君自然是不愿接受这种结果的,他嘴中言语琐碎,让殿中诸人都觉得不齿:“我可是神君!定是你的破本子出了问题……或者是判官笔!……一定是你!阎罗!一定是你想要与天界为敌,就故意阻碍我的修行!”   他越说越起劲,看谁都是始作俑者:“不过你也别做梦了,就你现在所剩无几的修为,肯定是改不了的……你说,是不是谢必安?或者是范无咎!他们俩肯定乐意的很……死了都还不安分,还想害我!”   阎罗大君冷眼看着临海神君近乎疯魔地大喊大叫,让谢必安动手把他压在了大殿中央,右手一划,那本功德簿就自行落到了临海神君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的命数?”   临海神君身子一僵,故意转头,却被谢必安拽着头发转了脑袋,看到了黑白分明的三个大字——“范无咎”,下面的一行小字则写着“初元三年二月十二,溺死,已入地府,不受轮回。”   他顿时无可辩驳,之前的装疯卖傻更像是一个笑话。   “不是你的命,自然写不了。”阎罗大君起身,自审判桌上走下,“既然来了地府,那就把原本是范无咎的命数,还给他。”   临海神君顿时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地想逃,却被谢必安拽住了喉间草绳。   “你以为你来地府是为了什么的?”谢必安见他有些发抖,故意补充道,“我已经和阎罗大君说好了,你是来偿命的。   “偿无咎的命!” 第11章 前世因果   功德簿上除了范无咎的名字,干干净净,但是临海神君越看,越觉得害怕,仿佛暗黄色的纸张之中下一刻就会变出黑色水鬼,吞了自己。   他害怕自己过去的一切被重新扒开,也怕自己失去了已经拥有的修为与权利。   但是在地府,人人平等,不管你是鬼还是神,是人还是妖,都只会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直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再入轮回赎罪。   很快,马面就按照阎罗大君之前的要求搬来了一盆水,他哼了一声,把水重重的放在了临海神君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阎罗大君道,“我的确可以帮你修改命数,但是只有一次。如果你说出来的并非是事实,那么六道轮回与往生井都不会接受我的指令。   “你将生生世世,作为淹死鬼留在地府,不得修行。”   临海神君听罢,原本就只留下了两三分的气势更是卸了个精光。他颓然看着面前的那盆水,发现水中的自己是前前世下凡历劫的模样。   “这是轮回井中的水,能折射出一个人的过往。”阎罗大君见他已经动摇,语气反而放缓,带了几分诱导的意味,“你只需看着这盆水,然后说出真实的命数与八字,本座自会帮你修改命数。”   看着盆中不断浮现的过往,有他往日在天庭的快过时光,也有他下凡历劫时的意气风发,沉默良久,临海神君还是屈服于自己对于回到天界的渴望,点了点头。   见他配合,谢必安和判官也是松了一口气。前者主动解了镣铐,后者则是哄了判官笔重新出来工作。   临海神君一言不发,乖乖由着牛头动用了百幻蝶读了他的回忆,重现过往。   而他自己也重新回到了那一段过去。   彼时正是咋暖还寒时节,来自各地的书生进京赶考,匆匆忙忙地踏着未化开的积雪,沿着刚刚解冻的河流,朝着自己的梦想奔赴而去。   范无咎与谢必安都是其中的一员。他们与其他考生一样,选了一家听上去吉祥喜庆的客栈入住。平日里就在房间里温书学习,偶尔放松,就会到举行清谈会的茶楼小坐,也能结识一些考生,算是为了给自己进入朝廷提前铺路。   二人就是在一场清谈会中初遇。   彼时范无咎尚且算是沉默寡言,只是被同窗拉来作陪,任由楼下考生辩论得唾沫横飞,也不做声,只静静喝茶。   对他而言,其中很多的道理并非是错误的,只是若真的要说起来,做起来,没有一条是能做到的。   言而不实,最是无用。   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在他们讨论的话题上,还不如趁机观察其他考生来的比较有意思。   怀揣着这种想法,他无聊地扫了一圈茶楼,意外的与谢必安看对了眼。对面的人也是身旁面红耳赤的同窗,手中一盏热茶,面色带着几分无奈。二人目光对视,谢必安先行举起了茶盏,遥遥致意。   在周遭情绪激昂的辩论之中,两个人倒是莫名奇妙有了惺惺相惜的错觉。   然而,片刻的平静很快就被人打破。范无咎被同窗拉了一下衣服,就听得同窗道:“这一次的辩题与赈灾相关。你既然以灵州水患作例,无咎兄便是从灵州而来,倒不如请他来评价一下你的办法,看看是不是空谈。”   同窗面色忿忿,明显是被拉下了面子,气急了便拖了自己下水。范无咎原本想以当时自己尚幼,不记得了做借口推脱,却不料对面的考生火上浇油:“怎么评价?怕不是你不肯承认我的办法比你的好,才拖了你的好友来找台阶下吧。”   顿时,堂中哄然大笑,同窗更是尴尬,恨不得找个洞钻了。   范无咎只能暗自叹气,感叹难得的一个下午又被人搅了。他心中虽然这么想,面上却不显,只装作无意问道:“敢问之前的办法具体为何?刚刚车马行过,我并未听清。”   对面的考生冷笑一声,重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说法。   “灵州当年水患,朝廷拨了救济款,也让钦差赈灾,可水患之后瘟疫又起,灵州知府处理不当,竟然选择闭关锁城,活活害死了几万条人命。”那考生越说越激昂,面上更显不屑,“若按照律法条规,那灵州知府当斩!可谁知王太师非得保下他,还说他行事果断,可当大用。你是灵州出来的,你评评看,这用人命堆出来的高升,值不值得称颂?”   范无咎面无表情,听完后问了一句话:“阁下所言不无道理。只有一点我不太清楚,若是阁下遇到了这个问题,会如何做?”   那考生自然答道:“封城之举绝不可行,我若是知府,自然是要向朝廷求援,再集合医者开义诊,散发草药,直到瘟疫根除,自然可行修复之措,再重修道路建筑。”   他口若悬河,一条条说的大多是范无咎上学时听老了的陈词滥调。   不愿再浪费时间,范无咎直接打断:“但是有一点你没有考虑到,当时的疫病,是能过人的。而灵州当时大部分的赈灾款已经用于救济水灾,已无余力。”   那考生像是被人掐了脖子,戛然而止。他尴尬了片刻,道:“那又如何?只要朝廷援手,有足够的草药,自然能够遏制这股势头。”   范无咎见他执迷不悟,也不愿再谈,只起身准备直接离开茶楼,临走前又道:“我当时虽然年幼,却也记得后来赈灾用的米粮一半掺着沙土,剩下的也大多是豆薯。当年在灵州,很多人不仅是因为无药可救而亡,还有无粮饿死。”   他的两个问题已经足够让在场的大部分考生开始思考对方话中的纰漏。故而茶楼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范无咎并不在意后果,他长舒了一口气,朝着城外长亭走去。   现在春日初现,他记得进城时看到的长亭外有着一座山丘,上面的迎春应已盛开,倒不若去看看初春景色,也算是临考前真正的放松自己。   范无咎走有些慢,出城前还去包子铺买了两个馒头当作今日的口粮。   春寒料峭,他这一回出来的有些急,因此穿的单薄,也有些冷。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寒冷,自然也没有回去取衣服,只是慢慢走去。   到了长亭,他却意外地发现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一身白袍,披了一件大氅,转过头来眉眼之间尽显风流,却是那个在茶楼与他遥遥举杯相对的考生。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到范无咎后轻笑了一下,开口道:“倒是在这里碰到你了。”   范无咎心里突然觉得,他大概与自己一样不耐茶楼繁琐,所以逃出来了。   明明这个想法来的毫无根据,可他就是这么确信。   所以他点点头,答道:“出来踏青,看看山顶迎春。”   “是吗。”那人笑笑,看了看范无咎的侧脸,然后了也跟着抬头望去,看到了山岩边上那一簇初绽的嫩黄色花朵,“倒是好颜色。” 第12章 合理同居   后来,范无咎得知那考生名为谢必安,就住在隔壁客栈,家中殷实,这一次不过是来试试水,也不像他一样抱着必定得考上榜的念头。   难怪看上去就是个富贵闲人,他摸了摸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想。   前日他遇到谢必安,两个人一同踏青,说了一会儿子话,都觉得对方也许值得深交。谢必安见他衣衫单薄,便借了他一件外衣,只说到时候有空还了就行。   “初春尚且寒凉,马上就要科考了,还是穿得厚实些好。”谢必安笑眯眯地给范无咎披上,动作轻巧,却不容拒绝,“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但衣料却是顶好的,里面的棉布夹层更是厚实。   这衣服一定要还给谢必安,范无咎想,但是他却也不太敢贸然去隔壁客栈找人。   富家子弟和穷书生,纵然有莫逆之交的说法,在旁人眼里却也不合适。而且范无咎自上次的交流后就清楚地认识到,谢必安必定能够中举。自己与他也许是云泥之别。   罢了,他想,科考完后考生们都会参加鹿鸣宴,到时候找了人代为转交就行了。   再说谢必安这一头,他原本就对范无咎感到好奇,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谈吐见解,更因为他从范无咎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他很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让范无救成长成了现在这种模样,明明出身贫寒,在面对旁人的讥讽时却从容,没有经历过太多,却有了一份格外的远见。   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决定与范无咎相交的原因。   他想要了解更多。   至于那件衣物,不过是因为当初见范无咎打寒颤。再想到科考时,两个人都得独自在寒冷的房间内熬上三天三夜,他有钱打点,但范无咎没那个能力。加上他也必定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接济,所以只能寻了个借口赠衣。   原本谢必安还想去找范无咎,但他同窗说最近范无咎都在独自温书,不便打扰,他也就按耐下了自己的心思,想着等鹿鸣宴的时候再去找他。   也不是说非得说上话,也许只是想再见见。   范无咎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摇摇欲坠,看外头的阳光都觉得刺眼,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好在他的同窗就在隔壁,连忙扶了他一把,见他唇色发紫,双颊却红的厉害,连忙摸了他的额头,发现一片滚烫。   在狭小寒冷的房间里熬了三日,还得仔细答卷妙笔生花,范无咎能撑到考试结束已经是极限。见扶他的人是熟人,紧绷着的弦骤然放松,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恍惚间看到有人快步向他走来。   似乎是谢必安。   他和自己的位子这么近么?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人在房间里了了。但屋内温暖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个滴水成冰的房间了。   他在一户新的院子里。   范无咎醒来后,赫然发现谢必安就坐在外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起床的声响,问道:“醒了么,无咎?”   此刻范无咎还有些晕乎乎的,因此也没在意他的说法,只是意外他居然会在外面,然后才发现是自己挪了位子。   他连忙查看自己的随身物品,看到书册笔记、笔墨纸砚都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桌子上,连带着那件谢必安借给他的衣服,也和之前一样叠得整整齐齐,才松了口气,哑声答道:“多谢了,谢兄。”   然后他披上了深色外衣,走到了外间,见谢必安一身青色长袍,半靠在小榻上,手里还捏着一本游记,正低头在看。   君子如玉,端方正直。   谢必安抬头,语气一如既往的缓和:“那日出了考场你就晕倒了。我家中正好在京城有宅子,便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修养了。同仁堂的医者说了,你当日只是因为风邪入体,有些发热,再加上考据结束后心境骤然放松,这才发作晕倒,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似乎觉得自己的举动还是有些冒犯,他又补充道:“我知无咎兄心怀大志,自有风骨,只是事发突然,还望无咎兄不要介怀。”   范无咎既然知他好心,自然也不会在意。只是两个人同处一室,总让他有些扭捏。房间内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谢必安沉默是因为他自觉没什么好说的,而范无咎沉默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巧,他看见了放在桌上的白色外衣,便开口道:“之前谢兄借衣,现在正好送还。”   似乎是怕谢必安不要,范无咎还特地补充道:“这衣服我已经洗净了。”   屋内顿时更加沉默了。   良久,谢必安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看着有些窘迫的范无咎,只能点点头应下:“那就多谢无咎的好意了。”   也许是为了转移范无咎的注意力,谢必安转而问道:“之前长亭偶遇,太过匆忙。这会倒有时间,之前无咎兄提起自己是灵州人士,我从未去过,却也好奇那里的风土人情。无咎兄若真的要谢我,倒不如与我说说你家乡的事情吧。”   他面色诚挚,说的话有理有据,不知不觉间转移了范无咎的注意力,也没让他有空提起自己也许要离开的打算。   范无咎心思想来耿直,被他这么一打断更是彻底忘了自己之前的打算,只是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过去,而后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谢必安。   也不是他不设防,只是总觉得没必要放着谢必安罢了。   很奇怪,就像谢必安从一开始对他有好感一样,他也总觉得谢必安就是自己的挚友。   两个人说的投机尽兴,到了晚上就各自歇下。直到上床前范无咎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要和谢必安提离开的事情。   也不是说住下不好,只是总觉得麻烦谢必安,占了人便宜。   明日一定要说清楚,还是住客栈,不然又给人添麻烦了。   范无咎想的清楚,只是到了第二天,他被谢必安轻轻巧巧地一带,又把这回事儿放了回去。   原因无他,谢必安请了那大夫再给他复诊,大夫说还是得好生修养,因为这一次发病把年少受的苦寒一并勾出,若不好好休养贸然走动,怕会留下病根。   有了大夫的话,谢必安更加不愿轻易让他离开。他转而提起自己家藏的孤本,道若是范无咎真想付报酬,就帮他一同修复、抄写孤本,当作是回报了。   前有大夫危言耸听,后有谢必安循循善诱,范无咎自然糊里糊涂地就应了下来,答应他直到放榜入招后,再离开。 第13章 同居日常   话虽这么说,但是范无咎总也得找一个活计。因此他寻了一个给书馆抄书的活计,上午去抄书,下午就回了宅子和谢必安一同修书。   范无咎自灵州水患之后就成了孤儿,去了知府开设的春晖堂。大了些后便被一个老秀才领养,学了四书五经,修习写字,更是把他一手修书的绝活儿习了七八分。   原本老秀才想让他在自己死后顶了书库的位置,的一个安稳日子,但又想想范无咎学问不错,困在这里也算可惜,还不如趁着自己还在,去考一个功名,也不算辱没了他的本事。   也正因如此,范无咎才来了京城,参加科考。   修书讲究散而不乱。首先得剪开原本被腐蚀了的棉线,按照书页顺序排列后分批修复。有破损的页面便用黄纸补上,不清晰的字迹也需要重新着墨描摹,然后再换了封皮,用新棉线沿着旧孔穿入,最后安上新的封皮,才算是修完。   范无咎习惯了久坐,手也在经年的锻炼中稳得很,破开旧书时力道拿捏的很好,糊起黄纸来更是得心应手,一到动作行云流水,让在一边的谢必安都看花了眼。   谢必安原本也想试试,只是他天生力道就比旁人大了太多,容易控制不住弄坏原本,因此被范无咎弄去重写旧书。他一手好字,而且描摹之术甚好,用来模仿重写才好不过。   连范无咎也觉得,这样还能帮到他很多。修复孤本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但是谢必安觉得很郁闷。他自幼就一帆风顺,学什么都很快,从未遇到过大的挫折。不管是家中商业,还是学业修文,都是自然而然一蹴而就。唯有修书,他跟着范无咎学了很久,也还是没学会。   范无咎见他沮丧,便安慰道:“此事本就难做。你若真想学习,便看我动作吧。”   于是谢必安就搬了软垫坐到了范无咎身侧,挨得挺近的,仔细研究范无咎的动作。   与谢必安的手相比,范无咎的手小了一圈,但是骨节偏大,应该是年轻时做农活所致。   他动作精准,力度恰好,用着工具一点点分开了粘连的书页。轩窗外的阳光正好打在桌案外,也给他的脸笼上一道余晖。   谢必安看着,不经有些失神。   范无咎见谢必安有些出神,便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是否看清了。   谢必安摸了摸鼻子,抓了范无咎的手,感受着手下薄茧与突出的骨节,诚实道:“我大抵是学不会了。”   没有在意被谢必安握着的手,范无咎只是笑了笑。   他原本就很少有表情,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看起来生人莫近的一幅样子。偶尔放松,表情变化,到反而晃了谢必安的眼。   只这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之后二人在宅子中自在的过了大半个月,等到了四月初放榜的消息。   谢必安对此无所谓,但是范无咎总觉得不太安稳。故而谢必安提议,两个人趁着春日暖阳,去城外的一座寺庙内转转,权当放松了。   范无咎对此毫无异议。他近日抄书,也攒下一些盘缠,出去走走,也许还能选一份适合的礼物给谢必安,自是不错。   城外寺庙香火鼎盛,游人众多。谢必安原本想带着范无咎去看山后桃花,只是桃花未开,倒也败了兴致。   恰好他家店铺的掌柜有事寻谢必安,范无咎不愿打扰,故说自己留在山后看看景色就好。   谢必安不疑有他,便先行离开,留了范无咎一人在寺庙里散步。   他一路沿着林间小道走去,竟意外碰到一个道士。   人人都说佛道不和,范无咎自然对这个出现在寺庙的道士敬谢不敏,颔首后便想离开。   在他走前,那道士突然喊道:“阁下眉间黑青,莫去水边。”   范无咎一头雾水,但也不愿继续纠缠,便快步离开了。只留下那个道士远远观望,而后叹息。   可惜了,难得的天生月骨,却是注定骨碎难全。   后来谢必安事情处理完了,两个人一同回去,路上经过了一间书斋。范无咎示意车夫停一下,特意去了书斋取了一件东西。   在马车上,他就把那个布包递给了谢必安,说是自己想送给他的一份礼物,当作是这些天来收留的回报。   谢必安自然收下。等会了屋内,他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本全新誊抄好、装订完整的孤本游记。   他之前在修书的时候和范无咎提起过自己的爱书,只是可惜手中孤本不全,只有三分之一。而范无咎现在送给他的这本墨痕尚新,用的是上好的松烟墨与玉版纸,应该是他誊抄后托书斋新做的。   心中愉悦,谢必安看到对门已经吹灯歇息,暂时按耐下了想马上去找范无咎的想法。   总有来日,他想。   第二天范无咎见谢必安面上一直带笑,便知道他肯定喜欢自己的礼物,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谢必安一见他,便问道:“我寻这本书已经很久了,不知无咎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多谢。”   范无咎略带怀念:“这是老夫子留给我的书,他原本是知府的文书管事,也管着里面的藏本。这是我临走前他送我的临本。前几日你提到了,我正好读过,书在身边。我想着总归得送一本新书,就抽空手抄了一本。”   “你既然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范无咎翻出那本旧书,递给了谢必安,“我的旧书上也写了一些注释,你若想看也可以拿去。”   谢必安当然接过,他翻开后,发现范无咎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瘦有劲,整齐端正,只是和那本新书相比,笔记略显稚嫩,有时候笔画末端力道不足,有些发浅吗,还有涂抹的痕迹。   他不由得开始想,当年还是小孩儿的范无咎,到底是如何端坐在书桌前,一笔一画的写下这些笔记,偶尔还会写写画画,弄好后却还有些不满,只能尴尬地重新再写。   看着这本旧书,谢必安觉得自己无意间看到了范无咎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有些好奇,也有些自己独自享有秘密的快乐。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连范无咎都觉得他笑的过了,问他想到了什么事开心成这样。而谢必安只是依旧保持了笑面狐狸的样子,道:“没什么,想到了过去的一点小事罢了。” 第14章 呦呦鹿鸣   放榜的日子来得很快,原本范无咎想上午抄完书后顺路去看一眼就行了,但是谢必安拉了他一同早早候在了榜下,说是要亲自替他庆祝。   “结果还未出,你怎么就在酒楼订了雅间。”范无咎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乖乖地站在谢必安身边。他身量不算高,和谢必安站在一处更显眼,旁人大多暗自打量他们。   一部分人是因为茶楼清谈的事情,另一部分人只是因为他们之间那无法插足的默契而另眼相待。   谢必安长得高,自然由他来看二人的名次。他很快就在二甲的榜中找到了自己,在三甲末尾的位置找到了范无咎。   他有些意外,因为范无咎的学识能力并不在自己之下,二人的名次不可能相差这么远。   偏偏此刻范无咎拍了拍他的手臂,问道:“你看到了吗?”   谢必安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范无咎眼中的期望,他不敢贸然打碎。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方式,范无咎见他如此,误以为自己落榜。心下虽然叹息,但也知道科举本就是一桩难题。这回连累谢必安也心情不好,他反而过意不去。   因此他只拉着谢必安离了人群,径直去了酒楼。   店小二很快就把菜都上了,还贴心的送了一壶酒,是春日酿的新酒。   酒液落在杯中,激起淡绿色的泡沫。范无咎先把酒递给了谢必安,小心翼翼道:“不过落榜而已,三年后再来便是。”   原本他落榜才是心情最差,现下到好,还得安慰谢必安,连带着得知自己落榜后的心情,都没那么差了。   谢必安原本还在想着其中关节,听得范无咎如此安慰自己,顿时哭笑不得:“我可没说无咎你落榜了啊。”   范无咎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一愣,反问道:“那你为何一脸郁闷纠结?”   谢必安知道是自己让范无咎误会了,连忙报出他原本的排名,解释道:“无咎你自然也在榜上,只是名次太过靠后,我觉得奇怪,方才有些纠结。”   他这么一番话,也让范无咎的心落回了原地。   “我能中榜,已是意外,何必纠结名次。”他自嘲道,“这次能来京城赶考,中榜,还认识了你这么一个好友,足够了。”   谢必安静静看着他饮下杯中酒,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也举起酒杯,道:“认识无咎,亦是我之幸事。”   二人痛快饮了一场。醉的只有范无咎一人,谢必安酒量不差,这点子酒对他不过尔尔。   但是看着因为醉酒而熟睡的范无咎,他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酸酸麻麻,就好似醉酒一样。   他伸手,抚过范无咎略显苍白的唇角,摸平他睡梦间还皱着的眉头,最后轻轻拨开他散落的额发,露出带着疤痕的额头。   自己一定是疯了,谢必安想,居然对了好友有了龙阳之好。   回去一定要洗个冷水澡静静心。   一个宿醉熟睡,一个在房里抄佛经平定欲念,放榜后的第一个夜晚,就也这么平静的度过。   后来范无咎已经不记得醉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了,只记得似乎闻到了熟悉的薄荷气息。   那应该是谢必安把自己带回来的时候,正好闻到的吧,他想,谢必安很喜欢薄荷,衣服上都沾有这种气息。   鹿鸣宴的帖子是在放榜后三日送到的。   为了庆祝科考中举,朝廷会亲自举办宴会,邀请诸位进士参与,也算是给他们进入朝堂前显熟悉人情世故。   这一次的鹿鸣宴放在了洛川边的一处皇家猎场。六部尚书、主持科考的太师与太傅都会参与。这也是他们寻找合适的新人,抢人入部的好时机。   但于谢必安和范无咎而言,这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只是去凑个热闹罢了。原本两个人也无甚么背景,亦不是才高八斗,肯定也不是他们拉拢的目标,能够去翰林院混口饭吃就够了。   临走前一夜,范无咎突然想起,之前那个道士说让他近期远离水边的说法。他虽不信,但是心下总有些顾虑。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参加宴会,不去河边便是了。   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必安。   鹿鸣宴其实也是踏青。此时已是四月中,春花烂漫,万物回春。皇家园林中更是美景迭出,不胜枚举。   因为打着躲个清净的想法,谢必安和范无咎一进去就找了一个还算幽静的亭子,坐在里面欣赏草木葳蕤。   只是做了一半,突然有一个小厮跑来,说是户部的一个侍郎指名道姓要找谢必安,说是对他卷中提到的一个修算之法非常感兴趣,想要好好探讨一下。   有人青睐,谢必安自然不好推脱。范无咎也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自己在这等着。   命数的变化就是在这里产生的。   在谢必安离开不久后,有一个中年人独自踱步进了亭子。见范无咎在,便随意攀谈了几句。   范无咎认真回答,倒让那个中年人有些意外,他问的越多,范无咎答得越详细。直至最后,中年人面色大变,匆匆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范无咎不能离开。   范无咎对他的行色匆匆感到奇怪,但他原本就与谢必安说好要在此处等他,自然也不会走。   天公不作美,原本还算明媚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阴风阵阵,应该是要下雨了。   范无咎来时没有带伞,只能等待会儿谢必安回来的时候,借他的伞一并撑一下了。   两个大男人撑一柄伞的确有些奇怪,只是如果那个人是谢必安,他也觉得无所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范无咎对于谢必安就变得有求必应了。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隔阂,亲如兄弟,密如手足。   也许还能更加亲密。   只是过了一会儿,来的不是谢必安,也不是那个中年男人,而是一队带刀侍卫。他们身着奇怪的盔甲,远远望去有着五彩的光晕。   他们不由分说得打晕了范无咎,然后把他拖到了洛川边上。   晕晕乎乎间,范无咎听到了“换卷”、“换命”几个词。   他试图挣扎,但是额角的鲜血不断留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感受到自己被捆住手脚,扔进了洛川。   范无咎拼命挣扎,他会水,他不想死在这里。   谢必安还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一同回去,然后一起在翰林院修书编纂。他们的生活也许很平静,很无聊,但那是范无咎期待了很久的一切。   他挣扎愈发剧烈,绳子磨破了他的手腕,却也被他弄松。   范无咎感到手腕一松,便立马朝上游去。   他感受到了胸口沉闷的疼痛,这是在提醒他,他马上要死了。   眼前的水面越来越浅,范无咎游得也越来越快。   他离生的希望越来越近。   却在下一秒重入深渊。   在他刚刚努力把头探出水面的那一刻,刀刃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一把捅回了水中。   范无咎的眼中充斥着惊恐,却恰好成为了身后水鬼最喜欢的粮食。   水中伥鬼被恐惧唤醒,看着面前美味的食物,伸出了触手,从范无咎不断失血的身体中抽出了他的魂魄,吸干了他的精气。   那具身逐渐体变得干瘪,沉入了水流深处,与那些白骨一起,化作了过去的尘埃。   而范无咎的魂魄在极度痛苦的拉扯中,代替了原本的伥鬼,成为了新的水鬼,洛川的守门人。   他的魂火则沿着暗流,落入了一个奇怪的法器之中。 第15章 怨念丛生   结束了冗长而毫无意义的谈话,谢必安直接离开了权力中心的宴会,问小厮借了一把油纸伞,准备去找还在亭子里等他的范无咎。   但他越走,越觉得周围很奇怪。   太安静了。   谢必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快步赶到亭子,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的几点鲜血,提醒着他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谢必安心下一寒,顾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就领着伞沿着痕迹一路狂奔,直至洛川边。   他亲眼目睹了那群奇怪的侍卫用长枪刺穿了拼命求生的范无咎,然后把他当作祭品献给了水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刻发生的一切毫无疑问都在冲击着谢必安的认知。   但他此刻唯有一个念头,就是先把无咎拉上来。   不论生死。   谢必安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侍卫们。他们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决定动手杀了谢必安。   数把长枪同时刺穿了谢必安的身体,也斩断了他朝着洛川伸出的手。   谢必安当场命丧黄泉,被天界武器撕碎的魂魄开始朝着洛川的地府入口靠近。   可他死前怨念不散,寄身于那柄染了他献血,又断了的油纸伞上。   侍卫们决定继续仿照之前的做法,把死了的谢必安扔入洛川之中,让他也成为天界神君换命、迷惑六道轮回用的祭品。   可偏偏谢必安不认命。   他的魂魄从油纸伞中抽离出来,反而缠绕在了范无咎的魂魄之上,硬生生把他从洛川守门人的位置上扯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最终成为了地府守门人的是谢必安。   侍卫们大骇,再也顾不得伪装,纷纷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使用法诀,准备在谢必安真正接受地府力量之前就消灭他。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给早亡的临海神君换上那个命数不错的书生的命。只是换命之事必定要欺瞒六道轮回,因此需要借助地府的力量才能掩盖过去。   正巧这里有一个水鬼,原本是地府的鬼差,后来因为欲念横生而被驱逐,身上却还带着上任阎王的印记。只要让那个替死鬼书生被这个水鬼吞噬,临海神君就能顺利继承他的命数,成功完成渡劫,还不用经历早死的惨剧。   范无咎就是那个生辰八字和临海神君相同的替死鬼。   原本天界的侍卫们还不打算这么快就动手,他们只是偷偷按照神君下凡前留下的命令,替换了范无咎作为步步高升机缘的答卷,以为这样就能配合了阵法偷天换命,没想到生死簿不吃这个理,即使他们夺了范无咎原本的机会,也硬是给他弄了个新的来。那个在生死簿安排下偶然到访亭子的吏部尚书就是变数。   如果临海神君没有恢复记忆,即使他调换了范无咎的卷子,顶了他的名额,也会在命数的安排下走上原先注定的死路。   临海神君会因为科考作弊,从而牵扯出朝廷一系列的案件,进而被判死刑。   他这一世参悟的是“死”,自然要死一回。   可是临海神君在下凡前就从地府的生死簿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认为既要参悟,也不需要自己亲身赴死,掌控他人的死亡亦是一种方法。   所以他在喝下孟婆汤前提前服用了特殊的丹药,让自己在入世之后还留有身为神君的修为与记忆。他找来了天兵天将,暗地里布置了换命用的阵法,也为范无咎找到了合适了的死法——在原本的计划里,范无咎会被卷入洛川的潮水,在等待谢必安回来的时候死于山洪。   只要范无咎被水鬼吞噬,那么他的命数就入了地府神仙簿,生死簿无法显现死因,地府那个新上任的阎罗大君更是无法查清缘由。而自己则能够用他的命数享一世荣华富贵,再顺顺利利地结束历劫,回天界。   可偏偏来了谢必安和那个尚书。后者还好说,容易蒙骗;但是前者的命数却与范无咎紧紧纠缠,若是动了范无咎,那么他的命数也定然会走向一个连生死簿也无法掌控的境地。   但是临海神君心意已决,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动手。   的确如他所想,范无咎死在水鬼手中,命数则顺利的换给了入世的临海神君。他承接了临海神君的命数,横死洛川。   但是谢必安的命数也被扰乱了。原本他会和范无咎成为知己,共入官场,二人作为一方大官平静度过一生。现在,他不单单因为横死成了厉鬼,还意外地燃起了魂火,吸收了所有水鬼的力量,成为了洛川鬼门的掌控者。   谢必安衣发散乱,身上的伤口还在朝外流着鲜血,浸湿了他一身白衣,染红了一片水域。   他此刻已经感受不到痛觉了,满脑子想的只有找到沉在了水底的范无咎,把他拉上来。   去哪里都不要紧,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那柄被他寄身的油纸伞此刻也幻化成了黑白双色,自发为他挡下了所有来自天兵天将的攻击。   然后他扎入水底,一点点翻开了层层泥沙,试图找到那个自己相识不久,却算得上最熟悉的人。   被抽干了精魄的尸体在落入水中不久就化作了白骨。所以对于谢必安而言,找到范无咎的遗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他记得,范无咎的手指骨节偏大,额上更是有着一个不算浅的疤痕。范无咎说是自己当初因为水灾,被冲走的时候头撞到了木板所致。   那时谢必安听的心惊胆战,范无咎却说的轻描淡写,只说事情都过去了。   而此刻,那道深可入骨的疤痕却成为了谢必安唯一能够找到范无咎的线索。   终究,他在累累白骨中找到了范无咎,然后一点点,把那些遗骨收敛好。   在死后不久,魂魄还是会眷恋原本的身体,因此范无咎被水鬼吃了又吐出来的魂魄也跟着遗骨一同飘到了谢必安面前。   他目光涣散,已经认不出眼前人,但在看到谢必安后,还是本能地伸出了手。   谢必安也伸手,因为吸收了地府力量而旺盛了太多的魂火也跟着流动,随着水流一路向下,沿着范无咎伸出的双手,流到了他原本已经魂火消散的肩窝。   下一秒,那抹幽蓝色的火焰卒然一闪,落在了范无咎的肩头,填补了他缺失的魂火,也让他成为了与谢必安一火双魂,同生共死的存在。   只是现在的这缕魂魄还太过脆弱,只能如同新生幼苗一样,一点点融入了谢必安的魂魄之中。   谢必安能够感受到体内那飘摇欲息的魂魄,他小心翼翼的把范无咎放到了心口之处,本能地用魂火供养着他。   而后,他抬头,跃出了洛川,看着岸上那群惊恐的天兵天将,伸出了已经化为白骨的十指,学习着刚刚水鬼的样子,招出了千道冤魂。   “我要你们偿命!” 第16章 万籁俱寂   天兵天将大多在天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厉鬼,自然怕的丢盔弃甲。有的人还努力抵抗了一下,可在下一秒,谢必安就轻轻松松地把他们的法器折断扔在了一边。   他的手上还拎着那把伞,伞上魂火燎绕,把所有没能逃开的小神的修为都烧了个干净。没了修为支撑,他们自然挡不住谢必安的力量,最后都被伞吞了。   临海神君感知到事情不妙,就匆匆忙忙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以期谢必安不会找他这始作俑者算账。   谢必安的确放了他一马,但不是因为没找到,而是因为那群天兵天将给了他更大的报复目标——天界。   被杀傻了的天兵天将忙不迭地开了逃回天界的道路。只是还没能走,就被谢必安一招致命,成了孤魂野鬼。   谢必安此时已经神志疯狂,满脑子想的只有报仇血恨。敌人把通向大本营的道路开了,他自然一路杀了上去。   加上他天生力气大,成了厉鬼更是力量惊人,明明只是粗通武艺,却凭借着诡异的魂火和油纸伞杀的守门天将片甲不留,就这么一地鲜血地走到了南天门,成功杀到了天庭内部。   这自然惊动了天帝,他稍加掐算,便明白自己的孙子造了什么孽。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是现在理智全无的谢必安,他还不怕天界神仙们的法诀,故而一路走去无人可挡。   幸亏青鸾君见情势不妙,强行拐了钟馗上来救命。在斩鬼剑下,谢必安才勉强落败。   只是钟馗本就不是天界人士,若非青鸾君以命相逼,他也不愿相帮。加上原本制服厉鬼就是他的责任,这才出出手阻止。   被斩鬼剑伤了本源后,谢必安才算勉强清醒了些。而此刻他已经被钟馗带到了地府的牢笼里,对外说是已经斩杀,实则是想让他和自己一样,成为新任阎王的鬼差。   谢必安此刻恢复了神志,面对眼前这些神神鬼鬼也不愿多言。只是看着在自己面前收剑的钟馗,问了一句:“为何不杀我。”   钟馗一愣,见四下无人,偷偷道:“我干嘛要灭了你?”   “死在我手里的天兵天将不下百数,至于他们的魂魄,大概都被那把伞吞了。”谢必安语气平静无波,“天界难道不要你杀了我给个说法么?”   钟馗挑眉:“原本地府就没人管,带你下来就是为了方便行事。”   摸了摸下巴,他补充道:“我灭厉鬼,但也是要经过阎王爷审判的。现在地府的阎王爷都没了,而且你还把天界冲了个稀巴烂,你以为现在他们有空管你?更何况,真要说起来,这一回的事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报应呢。”   谢必安瞥了他一眼,他自己在牢房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捧着肩上魂火中养着的范无咎的魂魄碎片。   在哪里、怎么过日子,现在身为厉鬼的自己都并不在意。唯有肩上一簇火焰,才是他日后的念头。   钟馗看着谢必安安于现状的样子,也知道他还需要时间走出,便先离开了。只是离开前特意叮嘱:“钥匙我挂在牢房里了,你要是想走就走吧。地府里现在出了牢房也不安稳,自己当心些。”   谢必安没有回答。   地府没有日夜,只有浓郁的雾气。有时候雾气薄,谢必安就能借着从牢房窗口看到自己半透明的魂体。这个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左肩上的魂火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还在沉睡的魂魄碎片,然后把自己体内多出来的力量一点点传到魂魄碎片里。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是看着原本透明了的魂魄一点点染上了幽蓝色,逐渐变得凝实,总觉得心里能够踏实些。   就这样,谢必安独自在地牢里呆了很久,久到他都修炼出了躯体,成为了真正的地府鬼神。周遭其他的鬼怕他敬他,都知道这里有个厉鬼神,不能惹,得供着。后来,那群鬼越来越少,牢房深处真正留下的,只有谢必安一个。   谢必安对于这些鬼委实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这样他也落得个清静,没什么不好。   范无咎的魂魄碎片被他修补得逐渐完整,看起来有了个人形。只是如果没有谢必安魂火的支撑,他还是容易碎成原状。   所以,谢必安思量许久,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把自己的魂火分割出去一部分,用以填补范无咎缺失的力量,这样他也许也能和自己一样,成为鬼神。   双魂共生,在不分离。   魂火是谢必安的本源,分离魂火之痛不下于滚钢板进油锅,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义无反顾。   一开始只是将魂火连带着范无咎的魂魄一同从自己体内取出,然后需要小心翼翼的从魂火的保护中剥离出魂魄碎片。范无咎生前未做任何恶事,因此他的魂魄是纯净的白色,原本若是安稳走过一生,下一世也应该是平安喜乐的人生。   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他和谢必安只能这么走下去。   范无咎的魂魄离开了原本温暖的魂火,有些不适应地飘动了一下。谢必安安抚性地戳了一下,而后用地府的力量包裹住了他,以防魂魄被往生井吸引了。   下一秒,他手指如刀,直接斩开了自己魂火。   谢必安眼前一黑,浑身如同针刺一样痛,又仿佛被一寸寸凌迟,从魂魄深处被割裂。   但他举着魂火的手依旧稳定。   那一簇魂火带着他的部分情感与记忆,飘向了还在沉睡的范无咎,自发找到了他空荡荡的肩窝,然后窝了进去。   霎那之间,魂火突然暴涨,裹住了范无咎。在魂火的淬炼之下,范无咎的身形也逐渐变得凝实。   谢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连自己的魂火被吞噬的痛苦都忽略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你什么时候醒来,无咎。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融合的过程其实很快,但对于谢必安而言,仿若隔世。   当他看到范无咎再一次在他面前睁开双眼,听到他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后,谢必安心中的石头才轰然落地。   他伸出手,以鬼神之躯,再一次拥抱了范无咎。   范无咎才从沉睡中清醒,意识还停留在自己被水鬼吞噬的时候。但当谢必安伸手抱他时,他下意识地就回抱了过去。   感受着肩膀处酸涩的热意,范无咎嘶哑着嗓子,道:“我们在哪儿?”   “在地府。”谢必安把头埋在他的肩颈处,汲取着熟悉的气息,“你终于回来了。”   范无咎听不懂,因为他记不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答道:“嗯,我在。” 第17章 新官上任   之前地府从来没有过有着魂火的厉鬼,也没有过把自己魂火分出去给别人的鬼,更没有拿了别人的魂火把自己修好了的鬼。谢必安和范无咎算是开了先河。   但其实其他人也根本做不到这种事:谢必安是因为有了地府的力量,加上他本就是厉鬼,又修炼千年;范无咎失去了魂火,本就有着容纳的地方。   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两个人本就算得上是心意相通,才有了成功的可能性。   范无咎醒来后对周遭一切都算是懵懵懂懂,好在谢必安已经在地府过得风生水起,也大概知道周围的情况。既然范无咎已经醒了,那么两个人自然也不会再在这个牢房里蹲着了。   从怀里摸出钥匙,谢必安插入锁孔,却发现早就被腐蚀了的锁根本不需要钥匙,轻轻一敲就碎了一地。   范无咎看看他,见他有些意外,便伸手推开了门。   牢房昏暗,暗绿色的鬼火明明灭灭。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鬼哭鬼嚎,应该是在用刑处罚恶鬼。   知道范无咎必定不适应这般环境,谢必安拉住了有些迟疑的他,一步步沿着黑色的石板路向外走去。   似乎是感应到了牢内的千年厉鬼自己出来了,鬼火自发的排成了一列,指引出了一个方向。   直指当初酆都大帝所居的罗酆山。   谢必安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是以前他自己在读鬼怪列志的时候看到的。   地府的掌管者其实应该是酆都大帝,所谓的阎王爷是由他指派,帮助一同处理六道轮回的事务官。   在他千年前刚刚入狱是,钟馗曾说地府无人管理。他原本以为指的是无阎王爷,现在看来,指的应该是酆都大帝不在地府,所以才无人处理地府事宜。   而酆都大帝回来后,自己又出了牢房,自然是需要去阎罗殿走上一遭的。   然而,后续的发展完全出乎谢必安的预料。   找他们的人的确是地府的新任掌管者,但不是酆都大帝。   他自称阎罗,说自己已经继承了酆都的鬼王之位,接下来会继续像前任鬼王一样,支持六道轮回,运作轮回往生。   阎罗很年轻,看起来也不像是鬼仙。和充斥着执念的谢必安还有范无咎不同,他身上只有着纯净的鬼气。   他是为了这个位置而生的人,谢必安如此想道。   “我找你们来只是想问一句,愿不愿意留在地府,当地府的阴差。”当时尚显稚嫩的阎罗站在阎罗殿中,看着谢必安与范无咎,“你的朋友入不了轮回,你也肯定不会,而且你身后的那位魂魄不全,只能留在地府。”   “现在地府百废待兴,需要像你这样的强者。”阎罗见谢必安没有反应,继续加码,“而且我有办法,让你的好友恢复。”   听到这句话,谢必安才慢悠悠开口:“要怎么做?”   他知道阎罗想留下自己,必定会开出让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而这个条件肯定与范无咎有关。他刚刚故作不在意,就是为了想听听这个条件。   阎罗道:“我能帮他找回魂火。等地府万事轮转顺遂,届时你们要去要留,自随心意。”   阎罗也知道谢必安是一个不好糊弄的,开门见山,条件开的很好,但是他也在话中埋了一个陷阱——谁知道地府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千年前的状态?   但是谢必安却觉得这个条件还算公平。原本接受了地府力量,成为鬼仙的自己也承担了地府的部分责任;人间诺大,寻找魂火估计也得花个近百年时间。留在地府当差反而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阎罗需要帮手,他们需要居所,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范无咎明显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当谢必安回头,想给他解释一下的时候,他只凑到谢必安耳边,轻声道:“我听你的。”   这是全然托出的信任与依赖,纵使他醒来不久,记忆也未完全恢复,但是他就是相信谢必安。   一如当初谢必安坚信,范无咎一定会回来一样。   阎罗看着二人交谈,恍惚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但他很快就把思绪拉了回来,问道:“决定了吗?”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点点头。   阎罗指尖深蓝色的光芒掠过,酆都符印落在了谢必安与范无咎的肩上。   顿时,他们觉得身上一松,似乎原本地府加诸于身上的束缚小了许多,连带着魂火都跳动得更加活泼。   周遭的鬼火也自发的超他们靠近,似乎在欢迎新人的到来。   至此,世上再无厉鬼谢必安与范无咎,而是地府鬼差黑白无常。   这个名字还是阎罗给他们取的,说两个人衣服一黑一白,名字挺好。   再后来,地府就越来越热闹了。   阎罗随身的法器判官笔笔灵自动入世,死后回了地府,就成了判官,帮着阎罗管理文书;牛头和马面是阎罗入世处理案子的时候捡回来的,两个鬼被心怀恶念的道士抓去做实验,变成了半人半兽,也没法转世,就留在地府当守门人;孟婆是自己来的,因为她嫌弃天界。   地府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范无咎的魂火还没有找回来。   只是两个人也觉得,留在地府也不错。所以找魂火这件事情反而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反正只要谢必安在,范无咎也在。   往生井中取来的水泛起涟漪,过去被彻底打散。沉静在过往之中的临海神君与黑白无常也猝然惊醒。   谢必安的记忆是完整的,自然对此波澜不惊;临海神君只知一二,后来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犹如惊涛骇浪;范无咎则一言不发,因为他的记忆原本就因为魂火的丢失而有所缺损,此刻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补全了。   范无咎闭了闭眼,拽住了谢必安的袖子。   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片刻安心。   “现在,你都看清楚了。”阎罗大君轻咳一声,指尖鬼火闪动,“现在,你自己再把当初所做之事叙述一遍,判官笔自会记下。”   临海神君面如槁木,一字一句道:“当初我下凡历劫,为躲死劫,私自用药恢复记忆,又偷换了我与范无咎的命数,让他替我惨死。”   他的话语似乎带有誓言的力量,每说一个字,生死簿上属于范无咎的那一页便被鬼气侵染几分,判官笔紧随其后,墨汁淋漓,将范无咎的那一页尽数涂改。   片刻之后,那一页突然燃起鬼火,彻底消散。   而生死簿后,突然出现了新的一页。那是原本属于临海神君的命数。   阎罗大君翻阅了那一页,确认记录无误后,打下审判:“临海,你偷换命数,躲避死劫,导致凡人谢必安、范无咎惨死,违背了轮回天道,地府自有惩戒。   “这一世的早死并不足弥补你之前的罪孽,你还需入世,经历六道。等历劫完毕,再渡天劫。”阎罗大君挥手,原本拴在临海神君脖子上的麻绳便落下。   没了限制,临海神君终于回到了本相,他是一个有着吊梢眼,面相刻薄的神君。他此刻面色青白,朝着阎罗大君略略行礼,便自行走出了阎罗殿。   “还是那副架子,端给谁看。”判官满脸嫌弃,“到时候和孟婆说一声,药量加倍。”   谢必安表示赞同,便让马面去押送的时候顺便传了个口信。   阎罗大君装作没听见,离了阎罗殿休息去了。   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第18章 片刻温存   除了阎罗殿,谢必安也没有判官一样,去了往生井边看热闹。他看着若有所思的范无咎,跟着他一同回了小院。   院子里的薄荷已经发芽抽条,嫩绿色的叶片隐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范无咎看了一会儿,毫不犹豫的掐了一根枝条,用往生井的水养着放在窗口。   谢必安看着他摆弄植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无咎……”   “老谢……”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看着对方,明显是有话想说。   谢必安摆摆手,拉着范无咎靠在了小几边:“问吧。”   他知道范无咎此刻定然疑问颇多,以前他自己记不清,也不高兴问。现在透过临海神君与自己的回忆管中窥豹,定然有所好奇。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范无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你是怎么想到分魂火给我的办法的?”   谢必安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原本以为范无咎会问一些和自己命数有关的问题,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那时养着你的魂魄,看的时日久了,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然就想到这个办法了,”他轻描淡写,“试试看也好,总比看着你一点点消失来的安心。”   范无咎一边听着,一边却想到了当时在井水中看到的过去。   谢必安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牢房之中,不单单要忍受周围的鬼哭狼嚎,还要端着执念,看顾着自己将息未息的魂魄,揣着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忍受了千年孤独。   有点心疼,也有点心酸。   他一向不太会藏表情,有什么想法基本全都写在了脸上,谢必安一看就知道。   他伸出手,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范无咎也没有反抗,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口,闭上了眼。   事情早已过去,也没有了回转的余地,说什么都不过是惋惜与后悔。   现在于谢必安而言,只要那人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几日之后,阎罗大君叫了他们去,说是冬至已过,原本说好的给他们的沐修自然也要补上。   谢必安自然乐的清闲,拉了范无咎连忙溜了,现在人间应该还在过年,他们去正好能赶上一个末尾,也能凑个热闹。   这一回地府的出口在辰州,倒是离范无咎的家乡灵州不远,两个人一合计,便打算趁着年节的时候回去看看。只是范无咎已经近百年未回去过,自然原本印象中的家乡也变了很多。   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赶集的人群之中,谢必安和万物咎跟随这熙熙攘攘的人流,逛起了集市。   年关已过,这个时候的集市更多都是一些手艺人和商人。他们想趁着最后的一会儿子时间,在争取多赚一点,故而在集市上随处可听见吆喝。   集市上随处可见各种吃食:热腾腾的汤面馄饨,敦实鲜美的肉包,焦香诱人的烧饼,还有各种泛着糖蜜气味的糕点和麦芽糖,引住了大部分人的脚步。   大多数出来赶集的人都会选择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再配上几个包子,不仅顶饱,在冬日吃完后浑身也都是热腾腾的,才有力气继续干活。   对于范无咎和谢必安而言,人间的食物味道他们大多都尝不出,所以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看人吃比自己吃会有更有意思。   范无咎略带留恋的看着家乡的集市,思绪也似乎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以前我还跟着那个老夫子的时候,年节沐修,他总会带着我来这里,吃碗热汤面,买点小玩意儿,然后就是在书库里画九九寒梅图,跟着他学修书。”   谢必安站在他身侧,安安静静地听着。   “就在那个角落,原本一直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范无咎突然指了一下路口的拐角,现在那里已经是一个卖烧饼的摊子,“那人原本是走贩,整个城里到处跑,走到哪里就买到哪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试着从已经模糊的记忆里,抓出一个还算完整的片段:“有时候他正好走到书库外,我听到了叫卖声,就想着去买一串尝尝味道,可惜身边没钱。   “等我找了老夫子,拿了铜板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之后我就一直想吃那糖葫芦,终于是在过年的时候在集市上找到了他。味道是不错,但是总觉得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糖葫芦很酸,也没有特别甜,但对于当时的范无咎而言,这个味道已经是他清苦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点滋味。   除了这件事儿,范无咎还记得清的,就是桂花糕的香气。   那是儿时父母尚在时期的回忆,伴随着秋日桂花的香气的,是母亲的吴侬软语与父亲爽朗的笑声。   这也是他对于父母为数不多的回忆。   恰好在这条路上走到底左拐,就是一个糕点铺子。   谢必安见他眼神中透着几分怀念,便让他进门买,自己在门外等着。   原因无他,一个小铺子里若是同时有了两个鬼差,就算原本没什么事儿,也要被他们两个气息引来鬼魂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按着之前看到的路线,走到了一家小吃铺子里。   这家店买的大多都是香糖果子,糖葫芦也有。谢必安掏出铜板,买了一串。   然后他快步走回了那家糕点铺子,正好范无咎也卖完了,手里捧着两个油纸包。   两个人同时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倒是撞了个正着。   谢必安失笑,只能先借过了范无咎手中的糕点:“买好了?尝尝这个。”   点点头,范无咎接过糖葫芦,啃了一颗,味道对他而言并不算浓。山楂味道很酸,核倒是去掉了,果肉很厚实,滋味浓厚,只有挂在外面那一层半透明的琥珀色糖浆能够缓解一二。   这份滋味似乎与他千年前吃的有些相似,但也不同。   物是人非。   范无咎转过头去,看到身边的白无常有些手忙脚乱的打开油纸包。他似乎是被刚刚出炉的糕点有些烫到了,有些狼狈,但和千年前二人初见时的模样别无二他。   就算时间流逝,也总有些是自己能够抓住的,范无咎想。   这就足够了。   谢必安咬了一小块桂花糕,感受着口中寡淡的味道,还是咽了下去。   糕点还算松软,香气也很足,吃不出味道只是自己的问题而已。   他想问问范无咎糖葫芦味道如何,却见他笑着看着自己,心中一块柔软被触动。   “味道不错,”他把咬了一半的桂花糕递过去,“和以前的味道差的不多。这家店的手艺是传下来了。”   范无咎嗯了一声,就着他的手啃完了剩下的半块糕点。   吃完后,他的嘴角有些碎屑。谢必安就伸手,手指轻轻拂过嘴角,扫去了残留的桂花蜜。   范无咎后知后觉,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干净了。”谢必安牵住了他,“走吧。”   范无咎停住了。他突然扯去了自己的符咒,瞬间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谢必安挑眉,也和范无咎一样做了。   然后他感受到了唇上柔软的触感。   范无咎拉住了谢必安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拉下来,亲了上去。   谢必安猝不及防,手里还拎着东西,只能低下头,由着范无咎。   他感受到了唇齿间传来的酸甜味。   看来刚刚的糖葫芦挺甜的,他想。 第19章 泉下遗骨   范无咎和谢必安难得清闲,两个人在灵州附近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直至年关结束,他们才决定回到地府,顺便把在路上看到的几个鬼一同带回去。   地府的入口已经自己移动到了都城附近,因此他们也一路尾随,来到了当初收复伥鬼的那个小镇。   小镇没有了奇怪的法器与鬼魂作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唯有范无咎和谢必安知道那群人曾经做下过什么恶事。   “他们总有来到地府的那一日。”蒙蒙细雨中,谢必安撑了伞,把寒冷的气息隔绝在了自己和范无咎之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范无咎嗯了一声,和他一同沿着青石板路,离开了那个镇子。   冬日里最冷的日子已经离开,原本结冰封河的城外,也逐渐传来了溪流破冰的声音。   这是春日的预告。   范无咎走到了洛川边,他身上的魂火自发的摇曳,自他指尖留下,淌入黄泉之中,打开了那一扇门。   谢必安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现在还没到。范无咎就寻了岸边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等着。   说起来也好笑,原本在换命一事中,他是代替了水鬼称为地府守门人的存在,理应由他来镇守鬼门。只是后来谢必安横插一脚,硬是把他从那个禁锢中拽了出来,自己承担了一半的力量。地府的力量又存于魂火和魂魄之中,所以现在,他和谢必安都有能力打开和关闭鬼门。   不过这个力量对他们而言,唯一的用处就是能够方便地去人间,不管是去人间办差,还是去游玩。   很快,谢必安匆匆赶到。他的衣服下摆有些湿漉漉的,似乎去了水边。范无咎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问,就拉着他一同跳下了洛川,沿着魂火与鬼火的指引,去了入口。   范无咎闭着眼,拉住了谢必安的衣带,后者也习惯性地抱住了他,带着他从黄泉与洛川的交界处游过,然后跳出了黄泉,稳稳地落在了岸边,等着摆渡人看到信号,过来接他们。   喘了两口气,范无咎深呼气,缓缓让有些急躁的魂火平静下来。   这是当初死亡时留下的阴影,虽然在谢必安的帮助下,他也并不怕水,有时候还能入水抓鬼,但是那种被淹没的孤独感与无助感有时候还是会出来扰乱他的五感。   尤其是在度过洛川的入口的时候,过界的眩晕感交杂着水中阴冷湿腻的感受,更让他觉得反胃。   谢必安用法力烘干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帮着范无咎弄了,然后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自己做了带在身上的薄荷糖,塞进了范无咎的嘴里。   感受着口中薄荷的清凉与麦芽糖浓稠的甜味散开,范无咎闭了闭眼,靠在了谢必安肩膀上。   船来的很快,但是摇船的人是孟婆。   她看到黑白恶人靠在一起,嫌弃地转了头,喊道:“过时不候!”   啧,身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大龄单身女鬼仙,这个场面看不得,看不得。   “那个老爷子呢?”谢必安坐在船首,递了人间买的糕点给孟婆,“怎么变成你摇船了。”   孟婆今日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看起来嫩生生的:“功德圆满,跑啦。”   “跑了?”范无咎意外,“不是说还有两百年的功德要还吗?”   “记得那个伥鬼不?”孟婆啃了糕点,口齿不清的说道,“那就是他女儿!找到了,自然不用继续还啦。阎罗大君说了,在刑法过后,就让她来继续摇船。”   谢必安与范无咎对视一眼,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几分阎罗大君的意思。   那个伥鬼害人无数,自然要受罚。但是她也算情有可原,若是按着原判入了六道轮回,去了畜生道受苦也是可怜。加上还有那个老人的求情与功德,自然是要减免一些的。倒不如留在地府当个鬼差,等功德还的差不多了,再入世还债,也不用受大罪。   地府对于自己人一向是很宽厚的,就看那个女鬼能不能明白阎罗的用心了。   到了渡口,孟婆和他们打了招呼,就自己先回药庐了,她还有一锅汤药炖着,得回去看顾。   范无咎临时被马面拉了去地狱帮忙,谢必安则回了院子里,准备搞一件大事情。   这一次去人间,他顺便把自己和范无咎的遗骨也带回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他半身是水的回到了洛川边。   人间不比地府,百年变化沧海桑田。即使记性好如谢必安,也是在河滩边摸索了大半日,才找到当初自己和范无咎的遗骨。   原本二人化作厉鬼,遗骨自然也会变化。在化身的时候,谢必安自己的遗骨就在魂火的炙烤下变形,一部分融在了法器里,变成了玉骨伞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被他放在了范无咎身上,当作了护身符。   而范无咎的遗骨则一直落在了洛川里面,他的遗骨在被谢必安的魂火一同炼化后也碎了,沿着水流散落在了各地。在两个人到了地府之后,狱中千年他从未离开;成了鬼差后也断断续续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   流水无情,把他的遗骨都带到了不知何处,散了一地。谢必安这里找找那里翻翻,才凑了个大半。为了防止遗骨被心怀恶念之人拿去利用,谢必安每年冬至还会和人间一样,祭拜遗骨,保证遗骨上魂火不散。   这一次他又感应到了遗骨上的魂火气息,自然得尽快把它带回来。   不过他的运气委实不错,这次找到的是最后一块。   关了房门,谢必安从玉匣内拿出拼了一大半的遗骨,与那小半片放在一起,准备用魂火混溶。   范无咎的遗骨与谢必安一样,是玉色的,落在了幽蓝色的魂火之中,更显得莹白如玉。   魂火舔舐着碎落的骨片,随着温度的变化,一点点把它烧成了一小簇坚硬的晶体。   谢必安试着用它在玉骨伞上化了一下,伞柄上出现了清晰的划痕。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孟婆对于谢必安三番四次扰她休息的行为表示非常反感,但是一看到他浑身还冒着魂火,兴致勃勃地朝她跑来的样子,原本有的七分睡意也被吓成了三分,连忙问他过来干嘛。   “接你的锅炉一用。”谢必安托着手中晶体,语气轻快,但不容反驳。   孟婆讷讷应下,也没管着原本锅里煮了一半的汤,就直接倒了,把那个用陨铁做的大锅扔给了谢必安。   谢必安单手解下,把晶体扔了进去。他身上魂火更甚,化作了呼啸的火龙,萦绕在了锅炉的周围。   孟婆只觉得谢必安周围烫得吓人,比下油锅还热。她连忙跑到了往生井附近,喝了一口井水降降温。   真是的,比上次架势搞的还大,她想,真是一个两个,都跟着疯了!   等范无咎从地狱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谢必安一身白衣,无风而动,站在了魂火之中,面前放着的似乎是孟婆的锅炉。   他突然想到之前谢必安和自己说过,要重新给自己铸造武器,现在大概是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就在孟婆这里弄了。   看着谢必安这阵仗,估计没个大半天都弄不好,因此范无咎直接和马面换了班,准备呆在往生井附近,等着他结束。   魂火燎绕,热度直至三日后才逐渐消退。被烟熏火燎了三天,即使英俊如谢必安,此刻脸上也是黑一道灰一道,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他眼中兴奋的光芒不退,炉中之物也逐渐光华内敛,明显是不下于玉骨伞的名器。   炉开那一日,地府居然也风云大作,隐隐有天雷下地府的趋势。可惜阎罗殿有人,疾风如刀,直接帮着谢必安灭了天劫。   在魂火收敛的时候,范无咎就朝着谢必安跑了过去。谢必安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栽在了范无咎身上,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眼中兴奋的光芒难以掩盖,看得范无咎心里也有些意外。   “成了。”他低头靠在范无咎身上,把从炉里取出、尚待着余温的锁扣拿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范无咎的手心之上。   范无咎一眼就识出了那是自己的遗骨。   与玉骨伞一样,谢必安用他的遗骨,淬以自己的魂火,帮他炼制出了最适合的武器锁链。   “喜欢么?”谢必安见范无咎有些木木的,心里有些忐忑。   “喜欢。”范无咎轻声回答。   然后他就着这个姿势,牢牢地抱住了谢必安。   “我很喜欢,也很欢喜。” 第20章 魂火归位   之后的日子里,范无咎和谢必安一如往昔,一个待在地狱里负责刑法;另一个则帮着判官整理文书工作。偶尔有一些人间的案子需要去处理,两人就一同前去,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范无咎也用过了谢必安给他打造的锁扣。锁扣触手生温,会根据使用者的心意自动燃起魂火降服厉鬼,战斗的时候只需要用鬼气当作链子即可,用起来很方便,也很适合范无咎。   他们俩就这么从沐修结束后一直忙到了大暑。   人间夏季,天气炎热,女奎一类的精鬼出没较多,容易扰乱地府的秩序,往往需要黑白无常前去镇压。而且他们不仅仅要处理和这一类精怪相关的事情,还得去人间把因为炎热而死亡的鬼魂带回来,工作量足足加了一倍。   这样一来,谢必安与范无咎足足有两三个月没能好好单独呆上一会儿,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都还是在地府的渡口说的,内容都和差事相关。往往一个刚刚从地狱回来,另一个又匆匆忙忙地走在去人间的路上。有时候回了院子里,谢必安见范无救已经睡熟了,便也不忍心再叫他,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一摸身边的被褥,发现都有些凉了,显然人已经去了地狱办差,走了有段时间了。   那个新来的女伥鬼在当了摆渡人后,偶尔也会帮忙在两个人之间传几句话,捎一些东西,这倒成了两人在忙差事之余为数不多的慰藉与情趣。   这一日,范无咎还是和以往一样,去了人间处理魁拔。他顶着烈日,把一个已经有了几百年修为的魁拔用新的锁魂链镇压,准备带他回地府接受审判。魁拔还有些不服气,被他一脚踩在了脸上,整个鬼倒栽葱插在泥土里,这才安分了些。   鬼魂不宜在午时出没,即使成为了鬼差也一样。若非这只魁拔只在烈日当空之时才会出现袭击游魂,范无咎也不必强耐着不适出来处理。   他不太舒服,肩窝上的魂火自然也有点恹恹的,无精打采的窝成一团。   范无咎原本计划在人间待到傍晚时分,顺便看看这一块周围有没有孤魂野鬼,顺便一起带回地府。但他身上的传音符突然燃起了绿色鬼火,是阎罗大君单独找他。   “你的魂火找到了。”阎罗大君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但精神还不错,“你先回来,我马上帮你换魂火。”   范无咎自然认为,阎罗大君也通知了谢必安,故而等烈日稍弱,就拽着一串鬼急匆匆地回了地府。   等他交接完了鬼魂的事情,把鬼门都交给了镇守牢房的马面,赶到了阎罗殿后,才发现谢必安并不在。殿中除了面色疲倦的阎罗大君,就只有那个当初救过自己一次的天界神君。   贪狼君手里拿着新寻回的阴阳晷,面色沉沉。但在看到范无咎后还是朝他略略颔首,以表礼数。范无咎自回礼,顺便问了阎罗大君为何这么急。   阎罗大君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右手,自上次从洛川内寻回的法器中抓出了星星点点的魂火。   范无咎认得,当初就是这个法器企图吞噬谢必安放在他身上的魂火,这才引发了天劫反噬。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法器内居然还有自己的魂火。   与谢必安的魂火不同,范无咎的魂火是温暖的橘红色。它此刻被阎罗大君拢在指尖,更衬的他手指苍白,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黑色的纹路隐藏于手中脉络。   然后,没有任何提醒,阎罗大君直接爆发了鬼气,地府掌权者的力量奔涌而出,直接从范无咎的肩头硬生生剥离下了谢必安的魂火。魂火还有些恋恋不舍,不愿离开,却被阴冷的鬼气直接吹灭,被迫离开了熟悉的位置。   范无咎顿时眼前一黑,感受到了来自于魂魄深处的撕裂感。虽然这魂火并非他的,但也在他体内借居了近千年,也是他力量的一部分。如今骤然被夺,无异于魂魄根本受到了伤害。   在此刻,他想的居然是千年之前,谢必安是否也经历了相似的痛苦,才给自己补上了缺失的魂火。   好在阎罗大君动作很迅速,橘红色的魂火在下一秒就添补上了空缺。对于范无咎的魂魄而言,它的气息与力量虽已千年未见,但魂魄还是会本能地接受它。所以在那一瞬间的分崩离析后,范无咎感到自己的三魂七魄又重新被魂火绑在了一起,算是完成了换火的整个过程。   他艰难抬手,触摸了一下肩上的火焰。此刻他的魂火在回到本体后颜色愈发浓郁鲜艳,渐渐的,有从橘红色转成明红色的趋势。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肩上那久违的温暖触感,与谢必安那略带有占有性与倾略性的魂火不同,自己的魂火虽然也炽热温暖,但更温和些。   另一边,完成了换火的阎罗大君也长舒了一口气。他上次闭关因为法器的问题临时破关而出,原本支撑六道轮回造成的消耗也没有恢复,力量流失的很快。   这一次恰巧找到了范无咎的魂火,他就必须趁自己力量还够,尽快先帮他弄了,不然日后万一自己力量不济,归墟于罗酆山,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帮着范无咎换回魂火了。   这是他当初对谢必安和范无咎做下的承诺,自然也得完成。   见范无咎和阎罗在换火之后都显得又些精疲力尽,贪狼君自觉接过了阎罗的话头,让范无咎回去休息了,然后他自己扶着阎罗,带他回了罗酆山修养生息。   范无咎看着贪狼君和阎罗大君之间的动作,直觉阎罗大君哪里变了,有些不太对,但他也说不出来,干脆放弃了思考,回了院子。   他的肩膀上还有着隐隐约约的酸痛,应该是魂火还在努力适应。   另一边,还在千里之外的谢必安已经发现了异常。他感知到了自己借给范无咎的魂火被剥离,有另外一股类似的气息代替了自己的魂火。但是自己留在范无咎身上的遗骨并没有异样,说明无咎并没有收到什么伤害。   谢必安马上想到,应该是阎罗大君从上次带回的法器中发现了范无咎的魂火,就趁着自己力量还够用的时候,完成了契约。   思及此处,他动手解决伥鬼群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他想要快点回去。   谢必安分过魂火,自然了解其中痛楚。他现在只希望能够陪在范无咎身边,让他能够好过点。   回到阎罗殿后院,谢必安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他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那股既有些陌生,又让他有些怀念的气息。   鬼魂之间分辨出了看外表,更多的时候还看他们的鬼气。例如牛头马面,身上的鬼气还带着动物的野性与生机;谢必安的鬼气则带了一股子凛冽的意味;至于孟婆,鬼气中是化不开的清苦药草气息。   范无咎原本的鬼气如同初春的微风,带着一点点冷清。但那股味道谢必安只在他刚刚死的时候闻到过一些,还是人的时候闻不到,两个人都死了,范无咎的魂火又丢了,味道也跟着变了。   所以很长的时间里,谢必安在范无咎身上闻到的鬼气,大多都是因为自己的魂火而沾染上的味道。   他也挺喜欢这样的,因为这也算一种宣誓主权的方式。只是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够真正感受到范无咎气息,那更好。   范无咎没有睡着,只是半眯了眼躺在床上休息。感受到了谢必安回来,他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黑发散了一床。   谢必安换了外衣,坐在床边,把自己的肩膀给了范无咎靠着。两个人有意无意说起了这几日捉拿厉鬼的事儿,得出结论就是夏日精怪多,差事也多。   过了一会儿,谢必安装作无意的提起了魂火的事儿,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范无咎没打算多说,他拨了拨谢必安垂下来的头发,歪了歪脑袋:“没什么,就是浑身懒洋洋热烘烘的。”   “难怪地府的鬼仙都喜欢魂火,”他补充道,“的确,有了会觉得很舒服,就像泡温泉一样。”   谢必安了然的点点头:“鬼气阴冷,如果没有魂火缓和,有时候的确会难受。”   “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两样。”范无救换了个姿势,用枕头把身后垫得高了些,“以前有你,很暖和。现在有了魂火,反而觉得有些太热了。”   “是么?”谢必安低头,正好从领子的敞口处看到了范无救肩颈处上淡红色的印记。   那是魂火留下的印记,他也有一个,在背后。   他心思微动,低头吻上了那处。   范无咎猜到了他想干什么,只用手搂上了谢必安的脖子,微微把自己送上去了些。   这些忙碌的日子,他也很想念谢必安。   芙蓉帐暖,春风一度。 第21章 意外生变   两个人情到浓时难自制,在床上厮混了大半夜。等到第二天醒来,范无咎动都不想动,只觉得腰已经麻了。他的试着转了转身子,酸麻感让他差点没忍住,想把身后那个睡的特别熟的白无常拍醒。   似乎是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静,谢必安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紧了紧镶在范无咎腰上的手:“陪我躺一会吧。”   范无咎不想睬他,自顾自的扶着床边栏杆起了身,里衣松松垮垮的,露出了他肩颈处星星点点的痕迹。   他伸手拉起了床帐,点燃了小几上的蜡烛,却突然发现窗外浓雾久久不散,一点都没有往日浓雾散尽,地府新日开启的迹象。   于是范无咎连忙回到床边,摇醒了还在抱着枕头睡回笼觉的谢必安:“老谢,醒醒!你看窗外。”   谢必安感受到范无咎有些凉的手,原本的睡意去了三分;等他拿起外衣给范无咎披上,转头看见窗外的阴云与浓雾时,剩下的七分睡意也都跑了,整个人清醒的打了一个寒噤。   浓雾的源头是罗酆山,而地府的雾气从某种程度上也是阎罗大君力量与心情的缩影。地府浓雾不散,那么自然是还在罗酆山修养的阎罗大君出了岔子。   谢必安来的早,自然清楚这么多年来,阎罗大君独自支撑六道轮回的消耗,迟早要到油尽灯枯的一日。他也经常在去人间的时候帮着阎罗大君找一些仙草灵物缓解消耗。只是地府就这么一个阎罗大君,他每天面对的却是数以千计的轮回往生。这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大洞,虚耗下去的只有阎罗大君自己。   上次突然喊了无咎回来换魂火,怕也是因为他力量开始消逝的缘故。如果拖下去,有可能他就再无力量履行契约,故而才不得不加快了进程。   想到这里,谢必安果断对范无咎道:“我现在马上去罗酆山。可以的话,你先去渡口,关闭地府,不许外鬼进出,然后和孟婆、牛头马面和判官知会一声。”   范无咎见他如此郑重,自然应下。   谢必安推开门撑伞,门外阴风阵阵,还能听见鬼火燃烧的声响。   “当心些。”范无咎喊道,“我在往生井那里等你。”   谢必安点点头,快步离开。   情况其实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罗酆山封山了。鬼气萦绕在了唯一的入口,原本用作引路的鬼火也散作一团,点燃了山上枯枝,将整座山头浸入了绿色的火海之中。   谢必安深吸一口气,魂火倾泻而出,撕开了鬼火的包围圈。   他没有按着以往上山的路走,而是直接寻着山间那一缕风的气味,朝着这股味道最浓郁的地方走去。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在阎罗大君日渐虚弱的控制下,本就有自己意识的罗酆山生了恶念,想要吞噬阎罗大君,成为新的地府掌权者。只是因为有着贪狼君在,这才未能得逞。   但罗酆山贼心不死,还是故意把这一块地方隔绝了出来。如果谢必安按照原本的老路线继续走着,就会陷入它为外人准备好的厉鬼陷阱。只是谢必安知道其中有诈,直接选择了最直接的路线。   等他到了深处,才发现贪狼君用自己的力量暂时隔断了罗酆山的侵蚀。他的表情也不轻松,但是还算笃定,看来阎罗大君应该短时间内还撑得住。   “地府就来了你一个?”贪狼君见谢必安孤身一人钱来,皱眉问道。   “总得有人去管那些鬼。”谢必安单刀直入,“阎罗大君怎么样了?”   贪狼君挽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上一个与谢必安鬼差印记类似的符文:“现在是我的力量撑着地府,短时间内不要紧,但是时间一长,我也不知道地府会怎么样。”   他转头看向屋内,屋里的阎罗正如幼时一样,蜷缩在他的外跑之下沉睡:“他力量消耗太大,先睡过去了。”   谢必安皱眉,他不是不相信贪狼君,但是如果把地府全盘交给他人,他也不放心。   “浓雾一日不散,往生井便一日不能继续轮回。”谢必安说的话半真半假,眸中掠过几丝防备,“而且光靠贪狼君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罗酆山。”   贪狼君听出了他话中顾虑,他淡淡嗯了一声:“我已经托了钟馗和青鸾君去想办法了。”   “我会一直支撑地府,直至阎罗醒来。”   离开罗酆山后,谢必安依旧心有顾虑。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按着往日的习惯,走到了往生井附近。   范无咎刚刚处理完了地府牢房的问题,见是谢必安来了,连忙拉了他去了石屋休息,孟婆也候在哪里。   谢必安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说明,却未见判官,于是问道:“判官人呢?”   孟婆从怀里掏出已经重新变回毛笔的判官笔,道:“没灵力了,变成笔了。”   谢必安自然知道原因,可他也没有办法。   问题的根源在阎罗大君,阎罗大君一日不醒,地府自然一日不转,光靠天界神君的灵力并不足以让地府“活”过来。   “六道轮回不能停,”他最终道,“我们就按着以往的规矩,继续办吧。”   他望向远处的罗酆山,笃定道:“阎罗大君定会醒来的。”   没有了判官与阎罗,审判自然停下。但是涌入地府的鬼魂不会少,压在谢必安身上的担子越发重了。   牛头马面不识字,判官费心费力教了几十年也只认得不多,更何况他们变形的手都捏不了毛笔,更不会写卷宗了;孟婆这几日不仅要管往生井,还得管牢狱,恨不得把自己学了分身之术。   至于谢必安和范无咎,前者每日都在罗酆山和阎罗殿来回跑,有时候天界想来人趁火打劫,也得是他把人打回去;后者现在在各个地府的入口巡逻辖制,以防有人趁机入侵。   这样一来,黑白无常更是聚少离多。   有时候夜深人静,范无咎从人间回到地府,会特地去了阎罗殿看上一眼。如果谢必安不在,那十有八九应该是去人间替阎罗大君寻找解决的办法;如果人在,那就是在整理卷宗,这样阎罗大君和判官回来后很快就能接手事务。   两个人会拥抱一下,然后继续分隔两界,履行自己的职责。 第22章 长留地府 (完结章)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地府的大部分人都愁得团团转,可也没有办法。   渐渐的,他们也逐渐习惯了阎罗大君沉睡时的地府。   忙碌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日常。   但变化肯定还是有的,最起码罗酆山那里气息就变得很厉害。   原本罗酆山被鬼气与雾气笼罩,除了谢必安这个魂火未息,又实力强劲的鬼差,没有人能够靠近。偶尔范无咎会到山下给还在那里的贪狼君送一些仙草丹药,但他也仅限于走到山脚下。   今日他拿了青鸾君让钟馗送下来的灵物,准备给阎罗大君送去,谁知走到了山脚下,雾气并未像以往那样对他造成阻碍。   橘红色的魂火自动从范无咎的肩上溢出,烧灭了萦绕的鬼气。   范无咎看着露出来的青石小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去。   不过很快,山中来人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是阎罗大君。   他面色依旧苍白,身上只披了一件苍灰色的外套,但是眼神明亮,周身气息也稳了许多,明显是贪狼君找到了一个办法,帮着阎罗大君撑过了来自于六道轮回的侵蚀。   他见来的人是范无咎,语气很温和:“你怎么来了?魂火现在还适应吗。”   “青鸾君送来了一些东西,老谢忙着,就我来送了。”范无咎如实答道,“魂火没有什么让我不舒服的地方,应该算是习惯了。”   “是吗。”阎罗大君难得地笑了一下,“那你和谢必安考虑过,什么时候走吗?”   范无咎一愣,这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当初我与你们二人定下的契约,内容是在找回魂火,地府稳定后,你们便是自由身。”阎罗大君眯着眼想了想,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当日我突然沉睡,罗酆山生变,这才让你们多留了些时日。”   “若是想走,我也不拦着。”他补充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留下。”   范无咎带着这个问题回了院子里,开始思考未来的去留。   有了魂火,他与谢必安在人间与地府来去自如。如果想要离开地府,那也只需要把当初阎罗大君给他们的印记还回去就行了。   只是如果回到了人间,他与谢必安又要去做什么?   他们已经离开了人间千年,偶尔去也只是为了办差,偶尔清闲的时候可以去原本的家乡逛逛。但是人间沧海桑田,时光转瞬即逝,他们所熟悉的一切早就已经随着岁月一同蹉跎了。   就像年关时逛的集市。集市还在,人也还在,可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了当年的滋味了。   人间也许已经没有留给他们的位置了。他们是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范无咎坐在窗边,看着已经抽了芽的薄荷嫩苗,心头五味杂陈。   若是在百年前,能够和谢必安一起离开地府,回到人间,他必定是愿意的。毕竟和单调乏味的地府比起来,人间的浩淼烟波要有意思得多。但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地府的生活,担惯了地府的责任。他的生活中有的不仅仅是妖魔鬼怪,还有地府给他带来的改变。   他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考生范无咎,而是地府鬼差黑无常。   所以,如果真的要自己选择,也许会选择留在地府吧。   但是谢必安呢?范无咎把自己缩在榻上,歪着头想,他又会怎么选择。   如果他想离开,那么自己要不要跟着去呢?   实际上,谢必安并没有给范无咎太多纠结的时间。   阎罗大君在告知范无咎契约内容后,也同样传信给了谢必安。   对谢必安而言,在人间还是在地府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却别。只要范无咎与他在一处,那么什么地方都可以是很好的。   但范无咎定会纠结,纠结到底怎么做,纠结要不要去人间,纠结自己的选择。   所以谢必安在得到消息后,立马把手中的公务都扔给了刚刚回来的判官。   有时候工作还是没有内人重要的。   而范无咎似乎也猜到了谢必安会匆匆赶回,看他的样子,也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见人来了,范无咎开诚布公:“老谢,我想留在地府。”   他的话来的又急又快,好像生怕谢必安说出自己的答案:“但我也不想放开你。”   “所以,如果你也愿意留在地府,那么我们就继续当鬼差,住在一处,吃在一起,这很好。”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但是……如果你想留在人间,我一定会和你一起。”   谢必安被他这阵仗弄的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件事了。”   他看出了范无咎的不安,但是也不知道这股不安来自于何处,故而只能坐在他身边,循循善诱:“你说不想离开,那我们一起留下来就好了。反正与我而言,地府与人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听到他的回答,范无咎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也没什么……只是每次去人间看你都挺喜欢的,以为你想离开地府。”   这话一出,谢必安就知道,无咎是一时没想明白,钻了牛角尖了。   其实范无咎有这想法也不奇怪:以前是因着他的事情才让谢必安一同成了鬼差,两个人虽然一起共度了千年,心意已明,话也说开了,但范无咎总觉得自己欠了谢必安挺多的。   尽管谢必安一直在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范无咎总觉得,有时候是不是自己束缚住了谢必安。   这一回,两个人又一次面临选择。范无咎生怕类似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因此才会急急忙忙想要先把自己的选择放在谢必安之后。   反正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没有谢必安来得重要。   谢必安伸手,把人抱在胸口,手指上卷着范无咎的发尾:“你在就行了。”   他语调悠悠,仿佛说的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话,而是稀疏平常的家常话:“现在这样,你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范无咎略微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谢必安,伸手摸了摸他眼角下的痣,也跟着笑了一下,点点头。   这样就够了。 正文完 第23章 番外 黑白无常的一天   卯时。   地府周遭还是浓雾弥漫,但是谢必安已经醒了,他看了一眼还在趴在自己边上抱着枕头熟睡的范无咎,悄无声息地起身换衣,临走前还不忘记给范无咎拉好有些踢开了的被子。   今天钟馗说要带厉鬼回来,他得先关照地狱做好准备,顺便让判官备案,上报阎罗大君。   辰时。   范无咎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边已经微微泛凉的被褥,睡眼惺忪地起来了。   他摸到了谢必安给他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套好后随手抽了一根腰带带上。   鬼差不用吃饭,所以他直接拿了锁扣就准备出门。   昨天钟馗传信,让他今天去人间一次,帮着抓厉鬼。   巳时。   谢必安已经在罗酆山忙碌了小半天了。人间香火初立,罗酆山上的鬼气也被影响,总是容易弄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阎罗大君最近忙着和贪狼君去天界谈判,没空下来管,所以管理地府的重责就又落到了谢必安的身上。   把落单的鬼魂抓回伞里,谢必安见着逐渐散了的浓雾,想的是范无咎醒了没,是不是已经去了地狱。   到时候反正得去找孟婆,不如顺路去看看无咎好了。   午时。   范无咎喘着粗气,忍受着体内翻腾的鬼气,寻了一个阴凉之处躲避阳光。   不远处,钟馗也非常狼狈地拽着一个还在跳的布袋,袋中厉鬼明显修为不差,受了斩妖剑的伤,还能折腾,倒让两个人轻敌吃了亏。   “还好老范你来了。”钟馗用斩妖剑剑柄恶狠狠地敲了一下布袋,试图让他老实下来,“要不是你啃了他的手,我可应付不过来了。”   范无咎不想理睬他,只是用了魂火打开回地府的路。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愿意抱着厉鬼啃,只是无奈之举罢了。   更重要的是,每次吞噬完厉鬼,他的体内就很容易留下那些厉鬼的鬼气。他自己不喜欢,谢必安也不喜欢。之后谢必安定然会用各种方式,用自己的鬼气取代那股陌生的味道。   结果很不错,但是过程范无咎有时候真的受不住。   “走吧。”范无咎扶着树干起身,跳入了入口。   钟馗紧接其后,一脚把布袋踢了进去。   未时。   谢必安巡查了一圈牢房,确定逃出去的鬼魂都被抓回来了后,慢悠悠地溜达到了往生井边。   孟婆又熬了一锅奇奇怪怪的汤,气味刺鼻,颜色辣眼,但是没有鬼不敢喝。   谢必安见孟婆忙着,耐心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等这批鬼都走了,他问道:“你看到无咎了么?”   孟婆摇摇头:“没啊,他今天都没来过。”   谢必安皱眉,还想问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钟馗的呼喊。   “快来帮忙!老范他吐了!那条手臂跑了!朝你们来了!”   申时。   谢必安一手拎着还在袋子里挣扎的厉鬼,一脚踩着还试图造反的那条手臂,面色阴沉。   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的判官无端感到一阵冷意,他搓了搓自己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暖和些。   座上,阎罗大君皱着眉看着还在蹦哒的厉鬼和面色阴沉的谢必安,干脆利落地下了审判,把它送到了油锅里。   怕牛头马面压不住这个厉鬼,谢必安亲自送了这个被他用玉骨伞抽得已经四分五裂的鬼去了牢房。   钟馗躲在柱子后面,看着谢必安的面色,偷偷对着站在一边的贪狼君道:“还好您来了,不然躺在那边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那只鬼了。”   贪狼君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酉时。   今日的鬼差都聚集到了油锅前,看着在滚烫的热油中苦苦煎熬的厉鬼,都心有戚戚。   他们发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白无常大人如此危险的状态了。   而这一次,他更是亲自监督行刑,周遭所有的鬼都看得瑟瑟发抖。   在那之后,地府的牢狱算是太平了好一阵子。   但是谢必安才不管这些,在确认刑罚没问题后,他立刻去了孟婆哪里,把还在反胃恶心的范无咎接回了小院。   拿回魂火后,范无咎吞鬼的能力也随着他魂火的补全而逐渐削弱,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吞鬼了。加上这一回这个厉鬼能力特殊,范无咎没忍住,全吐了出来,也算是吃了一遭苦头。   孟婆那锅熬了一半的汤又被迫倒掉了,煮上了治伤的草药。她非常不爽,但也迫于伤情紧急,只能先这么做了。   钟馗想要来掏一碗汤药,被她直接轰了出去。   “你又没老范伤的重,自己恢复去吧!”   戌时。   范无咎倒下了,但是他的工作还得有人做,于是谢必安就全盘接过,和牛头马面换了班。   巡逻什么的倒也不必了,这次范无咎伤的重,身边得有人陪,只是文书上的工作这俩委实帮不上忙,只能让谢必安带回了院子里慢慢处理。   喝了孟婆苦的厉害的汤药,范无咎倒头就睡,连谢必安把他抱回来的时候都没醒。现在药效退了,他也逐渐转醒,睁眼就看到了点了烛火,还在处理差事的谢必安。   谢必安长发用了木簪松松一挽,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衣。他听到了动静,拿了药就朝着还躺在床上的范无咎走去。   他不说话,一手扶了谢必安,一手从容不薄的把药碗放到了范无咎的唇边。   老谢生气了,范无咎想,而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但他还是先把药喝了。   这一回的药没那么苦,一入喉就化作了温暖的灵力涌向了伤口,让范无咎还有些疼痛的胸口觉得轻松不少,原本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不少。   谢必安拿了药碗,从放在一边的茶盘上摸了一颗麦芽糖,塞进了范无咎嘴里。   还好,应该不算太难哄,范无咎苦中作乐地想道。   亥时。   范无咎已经睡熟了,整个人抱着被子滚进了床榻里面。而谢必安才刚刚处理完所有记录,准备洗漱休息。   他看着范无咎有些不安稳的睡姿,叹了一口气。   简单的洗了一把脸,谢必安吹灭了灯火,躺进被窝。   范无咎这一次上在胸口,所以也没像以往一样侧着睡,而是平躺。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身边熟悉的气息,下意识的就想翻身靠近,却又因为疼痛而闷哼了一声,被迫躺平。   谢必安垂眸,侧躺下,一只手轻轻搂住范无咎的腰,把他往自己这里带了一下。   然后他也闭眼睡去。   子时。   黑白无常都睡得很熟,只是换了个姿势。   范无咎彻底挪到了谢必安怀里,谢必安则习以为常地当了靠垫。   丑时。   晚上范无咎醒了一次。他感受到魂火已经修复了大半伤口,胸口也没那么疼了,翻身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他悄悄地侧身,又把自己这里的被子朝谢必安那里扯了一点。   虽然鬼仙应该不会着凉,但是习惯是改不掉了。   寅时。   地府雾气逐渐散去,因为阎罗大君已经醒了。   他叫了钟馗来帮忙,给了一个受伤、一个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休息的黑白无常放了放了一天沐休。   卯时。   谢必安的习惯作息让他此刻苏醒,而睁眼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看范无咎的伤势。   好在范无咎的魂火昨夜已经努力地修补好了伤口,孟婆的疗伤汤药也很有效,应该算是无大碍了。   谢必安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   自从成为鬼差,范无咎受伤就成了家常便饭。他是习惯了,但是谢必安还是会觉得难受。   昨晚的脾气,与其说是觉得范无咎不注意自己身体,还不如说是气自己没能彻底帮范无咎解决这个吞鬼的问题,让他能够在不得不使用力量的时候减少反噬。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范无咎也醒了。   范无咎仰头看着谢必安线条分明的侧脸,没忍住拽了他的衣袖,亲了一口。   “别气了,”他道,“下次我注意些就好,大不了以后都不用这个能力了。这次那鬼冲的急,斩妖剑都拦不住,我也来不及用锁链,这才吞了他半只手。”   谢必安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恰巧窗外鬼火飘入,带来了阎罗大君的口信。   谢必安让鬼火回去复命,自己也没起来。   他低头,轻轻在范无咎唇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这次放过你,等你养好了,一起算账。”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